“小临在吗?”苍老的声音从外室传来,一个独臂老头单手掀开幕帘,看到苏临持刀而立,吓了一个激灵,“小临你这是干嘛,你爷爷的刀,就别随便拿出来玩了!”
“原来是李爷,您有事吗?”苏临强装镇定,脸上露出笑容,却并不放松警惕。
李爷是苏临爷爷的战友,曾在抗击东瀛贼的战役中失去了左臂,现在每月在各村之间往来,为人传信送物。
背着木箱的李爷手中拎着一个布包袱,神情紧张地望着苏临。
“王秀才上吊前,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我给你放这了。”李爷匆忙放下包裹,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又止住脚步,回首提醒道,“小临,这刀你在家里耍耍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拿出去,要被官府抓起来的。”
“当然,当然。”苏临笑答道。
等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临收刀回鞘,捡起地上的包裹解开,里面放着一封信,还有一件染血的丝绸罗裙。
【苏兄敬启:
苏兄,时隔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在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魂归九泉之下,在写下这封信前,我左思右想,终觉在我诸多亲友之中,也只有你可能相信我,虽然你曾经说过你是无神论者,但你也曾跟我说过名为“科学”之物。
我想,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相信我。
阿雪是我师尊的掌上明珠,我和她相恋多年,虽未成亲,却已将她视作爱妻。
就在去年,我和她已经许亲,但在七天前,我却亲眼看到她死于枯木林中,被人活活剖去内脏,割去头颅,置于泽岸,我将此事报之官府,县衙捕快却对尸体视而不见。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不光是他们,连我师尊也同样如此。
所有人都忘了阿雪,他们看不见阿雪的尸体,也无法认出师尊家中有一处小姐居住的闺房,那显然是女子的居室,却被他们说成客房!
此类事种种,至今我依旧无法理解。
我的神思一片混乱,思绪万千,然而我断定,龙园县有妖魔作祟!
这并非我信口胡诌,而是怪事种种,不得不令人往此处遐想。
当时我痛失爱妻,悲痛欲绝,但在阿雪死后没多久,当地李员外家的少爷也不见了,他是我同窗好友,我多日不见他,于是登门拜访,却听到李员外自称膝下无子,唯有一女。
我还保留着好友的诗稿词赋,将之拿给他父亲看,对方却不见纸上字迹。
就在昨天,郑屠夫也没来早集,我三番打听,县上的人都已忘了有郑屠此人。
没几天,郑屠夫的老婆孩子也不见了,我想也是被妖魔所害了罢。
我最近隐约感觉,总有一道令人不安的视线跟随着我,在我独处时这道视线尤甚,所以除了夜晚我都尽量避免独处。
我想妖魔已经找上了我,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被妖魔所杀,那时世上之人都会忘记有王霄风其人,那时即使我留下绝笔,想必也不会有人替我送出罢。
近来我辗转难眠,寝食难安,觉得不论如何,都要将此事告知与你!
苏兄啊苏兄!你乃我知音,应知王某绝非软弱之人,此去阴曹绝非殉情,只为你能收到此信,包裹内附亡妻死时衣物,不知你能否看见……】
此后,又是洋洋洒洒数万字,说尽了这些日子他所经历的一切,可谓是事无巨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在信纸最后的末尾,几滴泪痕清晰可见。
【言尽于此,愿君之勿忘也。纸短情长,伏惟珍重。——王霄风,绝笔。】
苏临轻轻叠起信纸,叹息道:“王兄,一路走好。”
王霄风用自己的死,让自己得以收到这封绝笔信,而这封信所包含的价值,绝非简单揭露了妖魔的存在。
他让苏临知道,妖魔并非鬼魂一样缥缈不可知的东西。
在王霄风察觉到阿雪死后,他明显已经被妖魔盯上了,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被妖魔所杀。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妖魔没有人类的智慧,其二,是妖魔当时没有办法杀他。
从王霄风屡次感受到诡异的视线来看,妖魔应该是在伺机而动,但无法杀他。
如果苏临猜的没错,妖魔想要杀人,必然需要达成一些条件!
苏临拉着苏灵雨的手,走出了家门,苏小娥的尸体还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距他不过三丈之遥。
刚才情况紧急,他一直没来得及处理。
当然,苏临其实也没想着处理,他和大夏国百姓的生死观不同,没有神鬼概念,认为只有人活着的时候才有价值,那时人的感情和身体都非常珍贵。
但人一旦死了,**就只是一堆肉而已,和肉铺里卖的猪肉牛肉没有任何区别,仅仅存在生物学上的价值。
而人们生前赋予那个人的尊严、尊重,都和这堆肉没了关系,它再也不是大家所熟悉的某人,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爱意,也不会爱任何人。
当年他和爷爷在龙滩之役上相遇,和爷爷一同出生入死,见惯了离别,像他年纪这么大的孩子被东瀛贼生生刺死,几个村的人被活活屠光。
军队为了不让瘟疫蔓延,几百几千具尸体垒堆成山,一焚而尽。
从那时苏临就知道,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价值。
但小娥死了。
这一次……是他妹妹没了。
苏临的头埋在双手之间,无声地哭泣,指甲嵌入头皮,血丝从皮下沁出。
“小娥,哥对不起你。”
苏临擦干眼泪,在尸体前蹲下。
他不想那么做,但他也知道,和活人比起来,死人算不得什么。
苏临轻轻翻过小娥的身体,双目血红,神情犹如铁铸。
“不管是什么妖魔,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