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重臣辞官以要挟皇上, 却被当场辞官以后,自然而然的,朝中的部分朝臣对许礴生出了更多的畏惧之心, 不敢再有微词。当然也有些自觉聪明的, 事后又分析, 觉得皇上做那决定还是一时意气, 不愿面子上吃亏,所以气头上答应了那些重臣的辞官。
这番论调, 那便是掐好了皇上之后平静下来还是得让那些朝臣复职,那么皇上和朝臣两者之间对峙的事情, 还得以皇上的妥协而告终。虽说这天下都是皇上的, 但若没有朝臣辅佐, 皇上那也是做不长久的。
在魏皇后满腹担忧的时候, 魏阁老传进宫里的话也是这么说的, 让她且把心搁在肚子里。可世事难料,魏皇后的心还没搁稳, 皇上那厢便有了下一步的行动。他开始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深入朝堂,了解各院部官员,而后亲自提拔自个儿瞧得好的。他选这些个官员, 不再是照以往的法子, 看谁的学识渊博,文章华丽, 而是实打实地看那人做不做得来实事。
这事如此一变, 之前群起批判皇上逼迫赐死菀美人的事忽被压了下去,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朝臣任命上头来,那叫一个措手不及。还要再上奏的,连言辞组汇也不会了,实在是觉得自己那些个守旧的思想,在这一朝一变的皇上面前,说得甚为没有底气。这时都是被皇上牵着走,哪里还转得过向来。
因为此事,许礴近段时间便是繁忙异常,整觉也睡不得一个。誉王府那边儿是安置好的,旁人一概不准踏入半步,皇太后皇后也无有特权。只是他不能过去瞧自己的媳妇儿子,便只好日日叫祈安过去,带些个宽慰青菀的话,叫她安心养身子云云。
青菀知道朝廷上正在生的事情,举国上下怕是上点心的都知道。这事因她而起,许礴冒天下之大不韪保她下来,与群臣对抗,她心底除了生出根须的信任,哪里还有别的。便是无有此事,就许礴五日不理朝政陪她在誉王府生孩子这一件事,也足够她下半辈子与他携手了。
她在誉王府,无有人来骚扰,过得便甚为轻松。旁人进不来,却也不是没有人来找她的。皇太后身边的冬香嬷嬷来过,皇后甚至亲自上过门,她都没见。她心里想得明白,许礴为她做了这等子事,要受许多非议和压力,她不可在这当口上不与他站在一起。
她也大约能想得到,那些个人找她会说什么,估摸着也就是让她为大局考虑,为皇上考虑,为国家为百姓考虑的话。可真正到底是为谁考虑,那些个上门的人不知自己想没想明白。她谁的话也不想听,她只相信许礴,相信他能把这件事处理好。而她,只需要养好自己,带好孩子,等他结束了手里的事,来接她就成。
日子也是这么一天一天过去的,这件事情的余波彻底过去的时候是在年底。那时再无人质疑许礴掌政有什么问题,朝堂上下皆是心悦臣服之人。魏家在京城没了势力,容家也就容祈在翰林院还算有些头脸。许礴彻底坐稳了位子,再无疑义。
宫里派了仪仗出来接青菀和小皇子回宫,阵势极大。青菀坐在辇车里,耳边珠翠晃得脆脆生响。她不知道皇宫里如今是一番什么景象,但她这回回来,也是与之前不同了。她还住昭阳殿,只是不再是住的瑾思院,而是直接入住正殿。第二日有册封大礼,她已然升了贵妃了。
对于宫里的品衔位分,青菀也不是无所谓的。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任是再无心纷争的人,都会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你不能拿捏别人,别人自然就要拿捏你。因而,她问许礴又要了协理后宫的权力。一方面是与皇后分权,让后宫无人敢再对自己指手画脚,一方面也是她心下里有了甘愿,想为许礴做些事情。
至于皇太后那边,她只去请了几回安,便再也没去过。孩子也抱着让她看过两回,平日里自己不带着,也不准乳母自己抱去慈宁宫给她看。这宫里没有什么可交心的人,她之前没交过,经历这么多事更是不可能与人再交心了。
而日子到了年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青菀帮着皇后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许礴则在前朝处理年末积压问题。他仍是坚持来昭阳殿睡觉,只是闲下来两人说话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晚上他搂着青菀说:“过了年就放大假,到那时日日陪你。”
青菀手搭在他胸口,伏在他怀里,“到那时又有大典等事,也不得闲的。这家大业大,就是事多,忙也忙不完。”
许礴动了动身子看她:“后宫的事多处理得累?”
“也还好。”青菀也动动身子,“皇后让手的事不多,累不着什么。”
许礴把胳膊枕到头下,“有时朕会想,若没有这个皇位,只有咱们两个,在山林里只搭一间小木屋,过得是不是更开心些?”
青菀看他,看了许久,才说:“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不是这辈子就为这个位置而生的么,那就好好坐下去,我陪你就是。”
许礴吸了口气,在她额头上亲一下,“我可能是为你而生的。”
他说过的情话多了去了,可这会儿再说出这话,还是叫青菀心里生出不好意思。但她不说话,只把头往他怀里埋,以做回应。坐上了这皇位,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没有脱手不管的道理。旁的心思,平日想想也就罢了,日子还是要顺延往下过的。
却说过了除夕开始,宫里就开始布设各类大典,皇上尽数要出席参加。那些先人留下来的礼数规矩,不能推翻不管。大典有时在宣德门举办,那是给京城的百姓看的,安抚民心。除下大典,许礴不参加宫里的结群小场子,又没有折子送上来,说起来确实比平时闲上不少。
他日日都去找青菀,拉着她一块儿逛御花园,做许多小事。除了两人缠腻,也还会一起哄娃。这时小皇子也有八个月了,能到处爬,哦哦啊啊地声,有趣得紧。
两人也都顾念孝道,知道皇太后想孩子,便一道把小皇子抱去慈宁宫给皇太后看看。这时的皇太后,早不比从前了,样貌老了许多,浑身无有外放的气质,稍显得忒。听说那段时间朝上闹风波,她被气得晕厥过去,头疼病犯了好长一阵子,现在好些了,但还是隔三差五就要作。
她把小皇子抱在怀里,眉眼上皆是慈爱的笑意,这倒丝毫不掺假。逗了一阵孩子,把孩子给乳母,才与许礴和青菀说话。话里多是打寒暄,有些说开了,她才道:“趁年轻,紧赶着多生几个,是好事儿。”
她现在是全然不管后宫与前朝的事情的,许礴和青菀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就是个安享晚年的老人了,病态浮面,还与她拧气不成?话头上自然顺着她,让她面子上过得去。她也识趣,不往多了说,说几句就收了话。
瞧着是累了,许礴便跟她说让她歇着,自己带了青菀和小皇子要走。皇太后忽清清嗓子,跟青菀说:“菀贵妃,你留下,哀家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不知要说什么,青菀此时心里无有不适,知道她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了。她让许礴出去,只自己留在屋里。两人一上一下,坐着默声许久,皇太后才又开口说:“做了母亲,你应该是能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了?”
青菀看她,又移下目光下,“便是没做母亲的时候,也明白的。皇太后您想跟嫔妾说什么,且说吧。”
皇太后缓了一口甚为长时间的气,“哀家那时做的所有事,都是因为一颗做母亲的心,你明白就好了。现在,哀家是什么都管不上了,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是想平日里能多见见孙子。今儿哀家留你下来,是想求你,原谅以前哀家做的事,让哀家尽尽做皇祖母的心。”
“嫔妾不敢当。”青菀哪里受得起那个“求”字,“原谅不原谅的且不说,太后看孙子是理应的,以后嫔妾常带过来给您瞧便是了。”
皇太后自己也明白,到这会儿黔驴技穷了,要找人家交心,谁也不是傻子,能真应下。她能说的话也就到这里了,别无他念,只希望有生之年再享享儿孙乐。至于这个让许礴与朝臣对立且杠到底的女人,她比不上,也无心再去比什么了。那前朝后宫的事,她也尽数都不再往心里去了。
而在青菀心里想着,这皇太后已然成了一个老人,想见孙子是正常。但若说叫她原谅她,那大约也从无原谅起。她们之间的关系,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