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色的莼菜外包着一层透明的胶质，和颗粒状的蟹黄一起随着勺子的搅动在白瓷盅里打着圈。淡淡的热气和着蟹粉的香味缓缓往上飘，蒸在林昱曈脸上。
确实好吃。
林昱曈一边吃，一边还得分出心思来分析吴锐和刺杀者的情况，所以有大半时候其实也没吃出多少味道来。
“你也别太在意，”等汤喝得差不多，吴锐的情绪也平复些了，她便出言安慰道，“要是李叔他们对你有什么意见，上次关卡多半是不会让你去的。更何况隋哥和祝韶姐也不是轻信的人——如果复仇者这边真有那么大的安全漏洞，他们也会有所察觉。所以如果真有人怀疑你，我们上次一块进关卡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林昱曈说这话，其实只有一半是真的。
吴锐不是内鬼，这肯定是能确认的——九枝在暗杀者内部有人，如果周虹小组出现了某些传闻，祝凌和于淇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他们是不会选择一个可能内讧或内部相互猜忌的团队一同承担风险的。林昱曈也相信九枝不会拿自己和魏显的命开玩笑。
但是，对于吴锐所担心的周虹和李国立的心理状态以及后续的安排，九枝大概率是知道的。但只要他们的行动不会将九枝一同暴露，九枝就没有拦着的立场——不论目前周虹小组的目标和九枝的是否重合，让刺杀者在前面探路，对九枝没有坏处。更何况刺杀者和九枝的交易本来就建立在这些计划的基础上。
林昱曈想安慰吴锐，但也不能把话说满。只是不知道有朝一日吴锐进了九枝，发现他们“见死不救”，会不会觉得他们冷血。
她提到于淇和祝凌，也是想看看吴锐对九枝是什么态度。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周虹和李国立对现状比较悲观，他们小组之后不一定会真出事。
“我确实听……一直听说九枝不做没把握的事。”吴锐点点头。
三人顺着这个话题聊起了各自在夜市和关卡中的一些经历。但林昱曈感觉吴锐似乎在谈论到过去时会有些刻意的留白，不像是想保留信息，而更像是单纯不愿意对别人说。
可能和一个月前的变故有关。
她和魏显这次本来是想探探吴锐和刺杀者的虚实，同时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九枝，没想到吴锐的水比想象中深，有许多事并不适合现在问。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演变出了倾盆之势。泙城冬天雨水少，现在这情况林昱曈属实没想到。而且她今天换了眼镜，把带物品栏那副给留家里了，想从里面拿把伞也不行。
吴锐离开时多少放心了些，跟两人挥手告别时恢复了之前那种没什么烦心事的模样。林昱曈和魏显把他送到酒店通向边上商场的电梯口，随后返回酒店门口准备打车回家。送走吴锐后，林昱曈抬头看了看魏显，两人都一脸蛋疼。
“这可怎么整？”林昱曈有些呲牙咧嘴，“我怎么觉得他们组这事儿处理得有点问题呢。”
“晚上找淇哥和祝凌姐说说。”魏显牙疼了一会，想出了这么个对策。
两人又对视一眼，给予了对方来自战友的肯定——让于淇看看，隔壁组组员之间跨频道交流整出了个什么结果。
到了酒店门口，魏显倒是叫到车了，但不知是今天运气不好还是怎么的，林昱曈死活派不到单——以至于魏显的车都要到了，她还在刷新页面。
怎么就是没车呢？
“我捎上你？”魏显问。
“算了吧，”林昱曈叹气，“也不太顺路。不如我去坐地铁，就四五站，还不用转乘。”
“那你注意安全。”魏显拍了拍林昱曈，上车去了。
林昱曈随口嗯了两声，扭头往商场走。穿过酒店大堂再下一层扶手电梯就是个近两年新建的商场。进商场后右拐走到底再下层楼就能直接进地铁站。
甚至不用淋雨。
她一路前进，经过喜欢的品牌时就往橱窗里扫一眼，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新款。但她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路过反光镜面的时候，哪怕想看的原本是窗那头的东西，到最后总会看两眼自己的倒影。就这样，她两三次扭头的时候都看见有两个男的正巧就坠在她十来米之外。
有点点奇怪，林昱曈开始警觉。这两个男的，一个年轻些，一个看着快四十了，在商场里一块走，完了还和她走得步调一致。
别不是被跟上了吧？
林昱曈对这家商场还算熟悉，于是借机拐进一家分为上下两层的服装店。这家店的店门离中庭很近，如果这两个男的对这里的布局不熟悉，很可能会选择在一楼的店门口等她出来。这样她就能绕到二楼门口，从上往下看见这两人的相貌，甚至用手机把他们拍下来。
况且这家店一楼占地面积也不小，布置相对复杂，能让人在里面绕挺久。
而且一楼都是女装，那两个男的不进来的几率很大。
林昱曈在前面看似随意地逛着，不时摸摸某一件的面料，或者把其中一款轻轻拉出来看看。一名店员跟在林昱曈两步开外，表示如果有喜欢的可以试一试。
“二楼是男装。”在林昱曈准备上楼时，店员向她介绍，随后用对讲机通知楼上的同事有客人上来。
林昱曈没在二楼多停留，装出看了看的样子就开始往店外走。她快出门时脱下外套，随后拿出手机准备拍到人就开溜。
那两个男的果然还在一楼店门口附近。林昱曈顺着中庭的栏杆往他们背后绕，同时把镜头转向这两人咔咔咔一通拍。做完这些，她还往他们的鞋缝上隔空塞了颗沙砾大小的晶体。
然后她一路顺着走廊朝一家快销时装店走去。
周日中午的商场本来就人满为患。这个时间段，要不是因为一楼全是大牌，店门口的行人相对少些，她根本发现不了有人跟着。但二楼就有所不同——这层基本都是平价和年轻化的品牌，再加上新年促销，吸引来的青年男女可就多了。
林昱曈走进一家快销时装店，迅速选了件有“借鉴”嫌疑的爆款白色外套和一条工装裤。为了让形象改变得更彻底，她还买了顶带有金色机绣英文单词的牛仔面料鸭舌帽。这三件单品她都是分开排队买的，而且并不是用的同一张卡。所以如果对方有本事查这家店的交易记录，查出她来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三件都有优惠，十分钟内就能卖出三件不止。更何况她其实是看着有另外几个人拿了相同的衣服才选定的这一套。
楼下的两个男的已经开始动了，而且看晶体方位，是一个进店一个上了扶手电梯。
看来他们发现楼上的店名和一楼的一样了。
林昱曈结好帐，拎着袋子走进洗手间，然后把全身衣服换了个遍。
洗手间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摄像头死角。虽然那两个人不像是能调监控的样子，但为了防止一失足成千古恨，她还是不敢直接排除这种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她不会在甩掉两人后立刻回家——要是他们有后招，那她就从此居无宁日了，连家人也得受牵连。
林昱曈留意着那两人的行动轨迹，有些庆幸地发现他们应该没法定位到她。
所以现在敌明我暗，她这样想着收拾好，把头发散下来。刚好有三个年轻女孩要出去，林昱曈就帮她们拉开门。
“谢谢。”她们从林昱曈身边经过。
“没事不用谢。”林昱曈顺势和她们一起出了洗手间。
那两个男的正在分头找，其中一个在朝这边靠近。
林昱曈进了一家挤满了人的奶茶店。就她的块头，能被看到才有鬼了。
等那男人一走，林昱曈就从店里钻出来买票进了溜冰场。
“三十六码谢谢。”林昱曈告诉工作人员，然后接过溜冰鞋。她没穿上，拎着鞋走到休息区，在她、祝凌和魏显的群里拨了个群通话。另外两人很快就接了。
“你们现在戴着耳机吗？”林昱曈问。
两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魏显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跟着。”林昱曈快速说。
魏显那边先是一顿，然后回答：“没有，我刚下车。没有跟车的，现在周围也没什么人。”
于是林昱曈把刚才的一系列事件简短地说了：“我刚发现有两个男的好像在盯我，我就先把他们甩开然后买了身打折的衣服换上，现在正坐在滑冰场的休息室里。我刚才绕开他们的时候拍到了他们的脸，但是角度有些俯视，而且太远了不是很清晰。照片我现在发群里你们看看见过没。我吃饭的时候看了周围的食客，没见着这两个人。目前我给他们上了定位，但是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在哪。”
祝凌知道两人今天中午要和吴锐吃饭。
“我应该没见过，”祝凌的声音传来，“容容你先别动，注意那两人的位置。小魏你现在拿照片问吴锐，看看是不是复仇者知道的人。”
“那我先挂断去找吴锐，有消息我发在群里。”随后魏显就断开了。
“你先别慌，”祝凌告诉林昱曈，“你目前应该已经甩掉他们了，我们只用考虑怎么才能让你不着痕迹地消失。”
“我不能对他们下手。”林昱曈到底有些急了，“目前其他都还好，我就担心他们揪着我打算刨根问底。”
而且鬼知道这帮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的。
总不能是从她家跟过来的吧？
这时候，魏显在群里发了消息：“吴锐说年纪大点的他在焰火据点见过，另外那个不认识。他现在在地铁里，不能确定有没有人跟。”
林昱曈开始思考。
如果这是焰火针对九枝的行动，那他们没跟着魏显只有三种可能：不认得，来得晚了没见到，或者没法追车。但林昱曈是打车去的餐厅，所以如果焰火的人一路跟的是她，那他们就一定有载具。
但硬要说的话，魏显好歹跟着祝凌一起见过客人，剩余时间只要出门基本都和林昱曈一起活动。如果要确立目标，那魏显比她显眼多了。所以对方知道她是九枝却又不知道魏显也是的可能性不大。
又或者是对方挑了个软柿子？
林昱曈想到对方几乎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住址，稍微安心了些。
魏显又接了进来。
“我们之前借几个死了的焰火成员身份进了他们的一些群，我刚才查了这两天的记录，没有看到关于你们两人的信息。”祝凌说道，“虽然上面消息不全，但是我们的线人也没有通报类似的消息。一般他们要在现实中活动的话我们是会收到风声的。”
“我知道了，”林昱曈沉吟了一会，“老魏，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吴锐说他认得其中一个，那他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注意周围的人没有？”
“酒店大堂当时人不少，我们都没注意到有没有这个人。”魏显回答。
这时，那两个定位又聚在了一起。
“他们出商场了。”林昱曈给另外两人播报。
这是什么情况，我都还没走呢？
放弃得也太快了吧？
“我现在准备回家，打算先在地铁里兜几个圈子。周末人多，即使对方想查应该也没那么多人手。”林昱曈决定道。
“你电话别挂，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们。”魏显在电话那头说。
林昱曈答应了。
她先是上了另一条线路的地铁，然后在几个人流量大的站点转了车——二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其中一次转车时，她还出站把帽子摘了，外套换成了原来的棉夹克才重新进站，只不过这次她穿的是另一个面。
双面夹克，有的时候就是管用。
这样对方即使非得在现实里动她，也得在商场监控、地铁监控和道路监控之间来回切换。拿齐这些都不太可能，就更别说把她从里面找出来了。
那两个定位离她越来越远，林昱曈已经无法确认他们的位置——她只能感受到大体方位和轨迹，没法和地图对上号。她是在中午给两人上的定位，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会穿着这两双鞋进夜市。到时候，只要他们不立刻换鞋，指不定这两块晶体还能派上点用场。
到了家门口，林昱曈打完招呼后就挂了电话，随即用指纹锁开了门。她正准备拉门进去，想了想，还是用湿纸巾先将门把手和其他可能被手摸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所以等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妈正在门口看着她。
“咋了？”林昱曈一脸轻松。
“没啥，听到门响了好一会不见人进来，还想着怎么回事呢。”她妈也没太在意，“午饭好吃吗？”
“好吃啊，”林昱曈回答，“吃了蟹粉莼菜羹和熏鱼，还有红豆酒酿圆子。今天厨师给放了陈皮，不腻，下次拉你去。”
说完林昱曈便噔噔噔回了房间，把眼镜换了，然后重新出来：“哎呀忘了拿快递了，我再出去一趟。”
然后她出门把放在电梯间里的那袋子衣服收进了物品栏——那不是她的穿衣风格，突然买这么几件还挺不好解释的。
到了快晚饭时，那两个定位又一起动了。
怎么这么忙活？林昱曈有些奇怪，他俩到底想干嘛？
随后那两人动得越来越快，终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朝远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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