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小的时候,其实没怎么好好学习,这是大部分孩子的天性。
加上父母一直想着将来把家里的男孩子都送去当兵,觉得有个初中文化也很够用,就没怎么强求。
成绩一般,好赖也上个中专,那就是有分配的高学历了。
大多数人家里,都算是很不错,毕竟高考录取率就在那摆着,为此,叫他爸一度放弃让他去部队,觉得在公交公司干着也挺好的。
年轻人气盛,他觉得这每个月一百块钱很难有大出息,思前想后还是愿意到外面闯一闯。
在大人眼里,也就比不务正业好一点,甚至还不如呢,毕竟铁饭碗在长辈眼里是最好的事。
但周杨还是跑到沪市来,带着想尽快出人头地的**和不知从何开始的迷茫。
他也很幸运,那种不知所措的迷雾,很快由重逢苗苗,并顺手帮了她一下而驱散。
方叔叔和赵阿姨是极好的长辈,为他新生活的第一步奠定基础。
考出租车公司这件事,也是为他出大力的,连同苗苗也很长一段时间陪他练口语。
为此,周杨自己心里也很感激。
他当时也没什么能回报,举目四望就接送苗苗画画课上下学能帮上忙,主动给揽下来。
或许是一开始就抱着照顾的态度,成了习惯自然。
周杨都没察觉,他下意识会记得苗苗的每件事,几乎到无微不至的地步。
其实一切都有端倪,只是他不好意思承认,毕竟才多大的人,感觉有点老牛吃嫩草。
但人也得遵循自己的内心。
他想着这些不知怎么就脖子一寒,觉得跟前有个方叔叔,正在磨刀霍霍。
连高明,现在都未必有多少好脸色,更何况是他。
但横向对比,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综合条件不如高明。
起码人家已经买得起洋房,是正经首都大学毕业。
周杨把所有杂念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复习。
同大去年开设了汽车专业,他打算去进修,顺利的话三年到五年就能拿到本科学历。
这种一般是单位内有升职需求的人才去念,属于非全日制。
他也不单是为面子上好看才去的,毕竟念这个专业的都是同行,建立良好的关系,多认识些老师,将来能相互帮上忙的地方很多。
二来他觉得汽车会是将来的主流,别看现在买得起的没几个,可从前也没人料到买自行车都不用工业券,前后都才不到十年。
周杨一门心思没别的,他就擅长这点东西,不像别人什么都能做好,只能往深里钻。
他会的东西其实都不是专业性的,早年的老师傅哪里上过学,技术上是手拿把掐,但很多人甚至自创了许多名词,管轮胎都叫得五花八门,怎么方便怎么来。
但要是想把事业做大,可不能走这种野路子。
周杨是想做技术、管理两手抓的老板,毕竟现在更新换代快,他也得多学习。
不过再忙,他也得抽出时间回家过年。
毕竟今年他爸率先发出求和信号,要是再不回也说不过去。
只是很多事情都放不下,前前后后拖到年二十八。
沪市往南京有班火车,虽然久一点,但是正好夜里睡一觉就能到。
周杨下车的时候觉得挺恍惚的,好像这里不是他生活十年的地方。
有句话怎么说,他现在也算荣归故里。
可惜才进门,就得到亲爹一个白眼。
周杨也硬气,不冷不淡说“爸,我妈呢”
妈妈妈,是没瞅见他活生生一个人搁这坐着。
周仁抖抖报纸,也***说“不知道。”
陈兰兰从屋里出来,说“咋,你这就健忘了”
周仁也就快五十的人,不服气说“你才健忘。”
又气鼓鼓说“早上吃什么”
他们家历来饭点早,陈兰兰给父子俩打圆场说“早做好,不是你说等杨子回来的。”
又喊道“周柏,周枫下来吃饭”
亲兄弟三个,长得不大像。
周杨长得偏俊秀,两个弟弟是一脉相承的粗狂,不过性子倒都差不多。
周柏悄声说“六点起来等,说去车站接又不去。”
闹得全家不安生,搁以前就是皇帝做派。
周杨知道他爸什么德性,就是这样父子俩才有羁绊又合不来。
他瞪一眼说“吃你的。”
周柏撇撇嘴,反正这个家就是谁大听谁的。
周杨知道他爸对他们是不赖的,可惜就那句话,不知道怎么做爸爸。
没错,是做爸爸。
听上去好像是有孩子就能自动升级的事情,却不是人人都会。
一样是早年家庭分成两半,周杨幼年的记忆里,对“爸爸”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随军的时候,他已经九岁,是个大孩子,却也没感受到多少父亲的关怀。
这个大家庭里,惯常只有女人。
大家似乎都该理解父亲的忙碌,毕竟他们的工资为所有人贡献良多。
可还是那句话,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
方叔叔当时级别更高,且看今日他们父女之间就知道,付出才是差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随军的家属们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妇女们是男人在身边和从前一样,孩子们是爸爸在身边和从以前一样。
像方叔叔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周杨叹口气说“爸,吃早饭了。”
周仁这才满意,东西放下说“等下记得跟你舅和姨夫打个招呼。”
他们家的房子是独栋,左边那栋是他大舅兼姑父陈大光家,右边那栋是他二叔兼姨父的周义家。
三家人向来紧密,这么多年都一样。
年关的时候,家家都有人。
周杨跟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见面,给几个小的发红包,又额外给两个堂妹带衣服,现在很多牌子是沪市才有的。
周柏偷偷看一眼,心想挨两句说算什么,不是亲哥谁会给一百块的大红包
寻思看来死工资是发不了财的,得口袋里有钱才行。
周桃跟周樱则是捏着裙子,翻来覆去看,断言道“三哥,你处对象了吧”
周杨一口水喷出来,咳嗽半天说“别瞎说。”
又说“方青禾给推荐的,人家跟高明是一对。”
说起这些人,大家都有印象。
陈树林居长,一向在部队,今年难得带着媳妇孩子回家探亲,忆当年道“小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该是一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以他开头,居然林林总总数出两伙人结过十几次梁子,路上互吐口水的次数也不少。
谁能想到若干年后以周杨为连结点,再次提起来是这番景象。
也是话赶话,陈树林又说道“我记得方青禾还有个妹妹”
年纪太小,没怎么打过交道,欺负她都觉得胜之不武。
周杨神色自然,刚要张口,堂弟周松抢先说“人家也是高考状元。”
他是今年才要高考,成绩也很不错,架不住爹妈总要拿那些远方的别人家的孩子来做比较。尤其是他和方青苗本来是育红班同学,可惜一个五岁顺利读小学,一个硬生生拖到七岁,至此就差了两届。
当然,他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就是想起来有些提不起劲。
他还这样呢。
周杨好笑道“苗苗还记得你天天薅她头发。”
周松自己震惊道“有吗”
他那会才五岁,能记得什么。
不过小的不记得,大的记得。
陈树林说“有一回跟方青禾打架就为这个。”
五花八门说起来,语气里全是感慨。
毕竟他们一晃也到有些往事和旧人可以提及的年纪。
周杨从这些里头拼凑出另一个没有印象的苗苗,毕竟当年他的目光没多少在小孩子身上。
路边的蝈蝈,好像都更吸引人。
他抽丝剥茧,轮廓逐渐清晰。
忽然听到堂妹周樱说“我记得方家搬到城里以后,三哥还念叨过。”
大排行里,周杨行三。
他自己都没这段记忆,追问道“说什么了”
几句闲话,看着还挺激动的,周樱不明所以,说“不大记得。”
她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拍大腿说“什么小胖墩,没良心”
还有个顺口溜,可惜她想不起来。
周杨这下是真的被呛到,咳嗽老半天,摆摆手说“没,没有的事。”
大惊小怪的。
周樱从小不拘一格,毕竟跟着一窝子哥哥弟弟长大,还能怎么样。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神经。”
周杨对妹妹向来好一点,毕竟是女孩子嘛。
家里也就这么两个,大大小小都挺惯着的。
其实他自己也模模糊糊想起来这件事,当时好像是这么说过。
不过仔细想来,这话也不委屈。
他当时挺把方青苗当朋友的,还以为人家放寒暑假会回家属院,少说也找他玩一次吧。
谁知道是一去不回,连点音信都没有。
小胖墩嘛
这不是福气的象征,是夸奖,夸奖啊。
周杨难得心虚得很,想着这话可不能叫苗苗听见,不然小姑娘眼睛就直盯着你看,能气好几天。
就头发的事情,还是知道他要回家,特意提的,好像想隔这么多年有人给她找回场子来。
周杨权衡一下,决定还是给堂弟买几套复习卷,市面上有什么买什么。
可不是为谁啊,纯粹是为周松好,试想想,成绩总是他自己的吧。
这么想着,周杨自己也顺理成章起来,只有周松,要不是看在堂哥给的红包的份上,和知道打不过的自知之明,早就就在收到“礼物”那天,把自家三哥套麻袋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