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动身的时间是正月初几?忘记了,很早的。
我怀疑成年人的时间即便是到了过年正月都必须奔波和忙碌。至于寒假和暑假的概念,从此对我也一去不复返了!
在火车上,我的感觉还好一点,大幺坐火车都晕车,她难受。但打工的人们不会止步不前的,不愿去,硬着头皮挤满一火车也得去。关键的不是路程,而是目的地,那些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我们晚上到了厂门口,姑爷和保安沟通、说了话,我们进去了。我的包里有很多衣服,其实这边的空气没有老家的寒冷,但是也没白带。厂里面晚上很清静。我以为一个厂这么大,其实不是,很多厂子挨在一起的,共同组成了一个工业区。门口岗亭里几个保安守护着大门口,这里查的很严。
我们进了里面,左转弯直走,上了一栋宿舍楼。是在三层还是四层,我忘了。我们的宿舍就在楼梯旁边,我不懂事儿,一进去,把个床铺照着的床帘一拔开,大幺忙小声止道:“哎呀!弟儿?听话!”
“哦。”我以为我们这么多人都是这个宿舍的,原来宿舍里还有其他人,五湖四海的陌生人。
当天晚上,大幺安排我睡在里铺,就是宿舍靠里边窗户那里有一个铺位。船幺幺两口子睡在宿舍靠外面的床铺,还好,宿舍里面的人都是睡在下铺的。整个宿舍8张床,8个下铺,8个人。上铺用来堆各自的东西。
第二天,大幺和他们去厂里报道,我先休息一天。晚上我们去了梅幺幺租房里吃饭。
梅幺幺他们两口子租了一个瓦房,这瓦房蛮不错的,两间,外间是一个较大的厨房。里间虽然小,但是有个明亮的窗户,里面摆着一张帐子布的床,窗前的窗户底下有个横着的桌子。
我们进了里面,他们坐在厨房那里,高的矮的凳子也还是坐满了。只是我屁股挨着床沿,看着窗外,感受这里的空气。
我心想,这里挺静的,如果有一天,或许有那么一天,我能有这么一处房屋,一个窗户,背后一张床,于是我坐在椅子上或者凳子上,拿着书本,静静的看书,静静的思考,该有多好啊!
梅幺幺忙活着,她在灶上做好了一盘小虾,又做了其他的菜,一切都挺好。
我们一起吃饭,他们一起聊天。我还没有感受到这里的苦,可我不焦虑,我知道上天总会眷顾我的,有趣儿而又自由的工作在等着我,专门等我来做。
船幺幺显得很精悍,他老婆圆圆的眼睛,显得顾虑和持重。在打工的气质上,梅幺幺明显比其他人都老练。应该从我们后辈念书的时候起,人家就出来打工奋命了,其中的辛酸已经磨出了心中的老茧。我满满的吃了三大碗,得到了梅幺幺的问候。
晚上上街,姑爷给我买好了蚊帐等物品。他叮嘱我外面出门要小心,什么人都会有的。
到了晚上睡觉,我没有被蚊子叮咬,多亏了蚊帐。
到了第二天白天,由于我身份证都没有,因为我的证书和身份证早就献给火神了。我只说掉了,人家看我太小,不肯要。
姑爷还是带我到处找事,看看外面。大幺说道:“不慌,不急,细细的找。”
就这样姑爷请了一天假,大幺和梅幺幺和船幺幺两口子都已经安顿好了,反正工作很辛苦!我感觉,自己被命运安排,只有时间才知道以后,可时间又不会提前告诉我。
我们出发了,姑爷比我高一个头,他走起路来精神面貌颇有风度,总是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我瞪着圆眼睛,四周打量着美好的可能。
我一点儿也不困,精神状态蛮好的。我们走了一家又一家厂子,没有不加班的,没有不加班到半夜的。工资我就是忘了几百?
有个鞋厂就是在厂外面你都能闻到一股气味儿!还有个塑胶厂,我感觉里面就是炼狱!这根本不适合我这样的书生,虽然早就离开学校了,可我的格局仍然是书生。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这些鞋厂和塑胶厂里面居然还有人进?
到了一处,我问门口保安:“那里面有人么?”
“肯定有啊!”他对我的问题感到奇怪。
我们转身又去别的地方了,我喜欢这样寻找的感觉。我感觉不是寻找工作和挣钱的机会,而是这种寻找可能以后发生的机会,是一种乐趣!我感觉自己是这世道上的唯一,现在这个“唯一”在四处找工作,人们有眼不识泰山,足见他们的粗鄙!
看姑爷的表情,他有一副看不起这些厂子的自尊。我们仿佛像是在挑选货物一样的,倒像是我们大了,所以感觉挺开心的。
“咧方向不很,我们两个往那个方向。”姑爷又带我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们路过一处工地,停了下来,工地一根柱子上写着要一个电焊工。我和姑爷走了进去,里面有人看见了我们,我说道:“你们要一个电焊工吗?”
“会电焊是吧?”里面这人问道,我点点头,“你稍等。”
他进去,再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抽着烟年纪比他大的人。这人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圆铁管,铁圆管的中间是空的,但是中间有断裂的痕迹,没完全断开。
他说道:“你把这个缝儿焊一圈给我看看?”
我简直……我甚至不会接线和打开机器,还好那人帮我都把线接好了,就连焊条和和手套都安顿了。
我拿起东东,照着学校的样子,点焊了起来,然后眼睛透过面罩看过去,“呲~呲~”的焊了起来。
这个实操焊接的过程,我始终没有找到诀窍。究竟怎么看才能确信溶液已经堆进去了,而且外观也均匀质量牢固呢?所以自己还是不会。
结果,果然红红的焊渣退了温度,成为了黑色,我敲碎了一看:天哪,简直像鸡屎!平处不会这样,圆管一测,就把我的水平给亮相了。
这是肯定不行的,我看看周围人的眼色。那管事的摇摇头,我说道:“因为我刚从学校出来,所以实际操作很生疏,能不能在这里先做做学徒?”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我和姑爷就出去了,这下是我丢人了,是我自己不行,我有些丧气。
姑爷说道:“你等于技术工还是不行是呗?咧就先搞哈普工。以后再说。”
“嗯。”我点点头。
于是我们朝公路对面走过去,这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快正中了,应该快到中午了。我们决定再看会儿后回去,也走的累了。
走到一处桑拿门前,只见横幅很漂亮!那么大的字儿,写道“……招工学徒……月薪……”很多呢!我一看,说道:“这里面……”
“你要到这里面去是呗!”姑爷训斥说道。
我莫名其妙,难怪姑爷看都不看一眼,他简直要生气了!奇怪,这里面有什么,让农村的老实人憎恶?我只好走开,跟着姑爷一路回工业园区了。
我感觉找工作真是当头棒喝!
我真的是世界的唯一,全世界都冷漠,唯有现在待在寝室里凉快。
大幺说道:“……你个人技术又不行,咧身份证搞掉哒……”
她吩咐姑爷,晚上去找那里给他办一个身份证,明天她去找下大肚皮。这个大肚皮听说是厂长,大着肚子,所以工人私底下这么称呼。
晚上,姑爷带我去了一个小巷子里面,到了一个照相馆的门面前。我报告了自己的户籍,然后对方就按照户籍的描述,竟做了一张身份证。我们计划就按照这张假身份证,然后去厂里就职。
当天晚上,姑爷为了确保我的机会,又带我到这个工业园里面,进了一个厂。这个厂里面是慧儿也在里面工作,据姑爷和大幺在老家的陈述,她简直没让姑爷两口子少操心,简直烦透了!我争取表现的良好些,我会很优秀的,我会坚持的。没有感觉累的时候,感觉就浑身是劲儿。
我和姑爷先是进了厂门口,保安让我们进去了。进门里面有个卧室,里面很是光亮,一个男子坐在床上看电视,他是双脚和屁股盘在床上看电视的。
电视里面发出央视新闻的声音。“好不自在!”我心道,什么时候做工的人也能如此自在就好了。
哎,什么时候能大家、所有的人都能自在的生活?又能富裕的生活就好了!
对现实的感触真的就是一刹那,没人知道这个普通的打工者头脑里一刹究竟有多少感慨、多少想象、多少悲伤?又有着怎样的政治理想!美好的生活,就在头脑里酝酿,现实里就没有摆放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
从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味儿,这是塑胶厂不可缺少的特征,所以基本上什么味儿就判断里面的工作场所有多么的“宜人”。
我感觉没人是愿意进去的,都是被生活的困境强迫的。被生活强迫惯了,还会因为稳定下来沾沾自喜,再咽一咽苦水,又平衡了。
床上那人像是老板,我和姑爷说明了我们的来意,他笑着说道:“你们上去看看。”
我和姑爷上的楼来,与刚才那间房不同的是,阴暗的楼梯,使人忍俊不禁的揣度,楼上究竟有什么?
到了二楼,还是几楼,我忘记了。进车间,整个车间里有一种昏暗,机器的轰鸣声使你的大脑不可能不当它存在,这与头脑的想象力格格不入。一股皮鞋的臭味儿像是把鞋底捂在人的嘴上,我失望的看看四周。
这些鞋底像是死去多时的野鸡,被挂了起来,了无生气,被机器转进某个里面,然后里面像是高温,所以我感觉……不是我挑剔,实在不适合我这样的书生。但是,我也没有轻易打退堂鼓,我问道:“多长时间啊?”
“白天8个钟,晚上加班到11点,有时候是12点。”其中一位坐着的男生笑着回答道。
我记得是有三个男生,年纪都不大,坐着的两个男生笑着脸,一个男生表情麻木极了,脸色白的不能再白了。这笑容像讥笑,那个麻木的白脸更像是习惯于残酷,也惯于残酷了。
我感觉好吓人的工作时间。除开睡觉和吃饭的时间,我都感觉不是鞋底进了高温设备,倒像是我要被拖进设备里面了。
我现在还确定我还在考虑中,整个人的身心暂时是安全的,所以估计入这个厂的可能性非常小。
姑爷笑着问对方:“好多钱一月?”
“八九百那样子。”对方也笑着回答。
脸色麻木的小白脸很熟练的操作了两下,他可真麻利!姑爷看了看我。我转身,显得不乐意,姑爷对我说道:“咧完下啼。”
于是我和姑爷出了这厂,没有去看其他厂。姑爷说道:“咧其他厂都是么过,门造看大幺和厂长讲哈。你个人要好人些搞,要面对现实……”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其实我比两个妹妹更不稳定。只要躺在床上,我就能忘却烦恼,我的睡觉和我的构思已经可以互相弥补了。如果还有意识,我就沉浸在理想状态中。如果已经睡下了,正好,让自己的头脑休息,以便醒来更好的编织自己的空想世界。
所以人只要活着,有理想,能在自己困的时候睡下,多少烦恼都不足挂齿。
上午,大幺拿着假身份证带着我去找厂长。我们走到他面前,他果然挺着个大肚子,整个身躯并不肥厚,但肚子大的很显眼。
大幺把假身份证递给他,他问我多少岁?我说18岁,我说自己打过工,去过浙江。他看了看身份证,说道:“这是个假身份证吧?”
大幺有些尴尬的说道:“是真嘀呀。”
声音小的刚好他听的到。我圆圆的眼睛,等待着被人安排的命运。其实我的眼睛不见得圆,只是形容我的心境,就像小朋友圆圆的眼睛,期盼的眼神,等待着大人的答复。
他像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