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见他气势傲慢,眼鼻朝天,心自然明白,他无奈,从怀摸了颗明珠塞去,微微笑道:“可是皇上找我。”
这太监正是鱼朝恩,前几日他不收李林甫之礼倒并不意味他不爱财,只是权衡利弊,拒绝比收礼所获的利益更大罢了,事实也是如此,当他‘如实’向皇上汇报自己拒收相国的贿礼,皇上虽没说什么,但明显外派自己的次数多了。
而对李清他就没有什么忌讳,只管摆脸色要钱,一颗明珠塞来,鱼朝恩的心顿时乐开了花,立刻眉开眼笑道:“李都督猜得不错,皇上命你火速进宫见驾!”
顿一顿他又在李清耳边低声补充道:“皇上今天心情不太好,李都督说话可要注意了,尤其不要隐瞒任何事情。”
‘此话是何意?’李清想追问,但鱼朝恩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只催李清速速进宫,李清无奈,只得向他拱拱手问道:“多谢公公了,不知该怎么称呼公公?容李清以后再谢。”
“李都督客气了,咱家姓鱼,宫一问便知。”
“鱼?”
李清微微一愣,暗暗忖道:“难道他就是鱼朝恩不成?”
此人八面玲珑,深得太李亨信赖,在吐蕃攻进长安后,又因护驾有功,在代宗一朝又继续得宠,后来唐朝太监掌军之先河。便是由他所开。
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他地相貌牢牢记在了心。
李隆基确实十分烦恼,一早有御史弹劾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向契丹契丹及奚用兵,教训一下契丹和奚李隆基并不反对,对异族不仅要动恩,必要时也要用威严来压,那契丹李怀节就颇为张狂,年初来朝时就先是要求自己将平阳郡主嫁给他。后来亲事不成,便天天辱骂和亲公主,是需要教训教训,更重要是安禄山虽为节度使,有临机处置之权,但依然事事向自己请示。虽是异族,其忠心比一般汉人将领更为可嘉,是一根没有脑的直肠,倒也能让他放心。
李隆基恼火的不是这个,而是今天上午收到的另一份密报,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私募之军已经超过三万人,三万人,几乎就相当于一个小的节度府了。
事实上他也知道,北庭、朔方、安西、安南甚至安禄山的范阳,哪个都护府、节度府没有私募军队。各军府府兵不过十之三四,就连兵力最集的京兆地区。府兵满员也不过成,若不募兵。打仗根本无兵可用,难啊!他年年下令调查户籍、追查逃兵,但兵源还是年年减少,根本原因是土地均衡被破坏,大量土地向朝权贵集,用来稳定兵源的土地没有了,没有永业田和口分田牵制,哪个农民还愿意自掏腰包去当兵?
没有自愿兵。只能掏钱募兵,可钱在哪里?本来就不是用钱来交税。再加上这几年朝廷地财政收入又是逐年锐减,去年东战事,朝廷掏钱养了一部分军,自从这个口一开,各地纷纷要求同等待遇,开国以来就从不需朝廷负担的军费,一下又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难道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李隆基叹了口气,边境大将能够自力耕生,不耗费朝廷粮饷当然好,但拥兵坐大又成事实,这确实是一件两难之事,仿佛是一剂副作用极大的药,明知道它会伤及肺腑,但为治病,又不得不喝下。
可是今天这份密告却让李隆基份外警惕,皇甫惟明曾是太少保,是太的死硬支持者,若他生了异心,率私募兵入朝,谁能保证自己当年发动的宫廷政变不会再一次发生?
‘皇甫惟明’,李隆基口轻轻念了念这个名字,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浮现出一丝残酷,‘朕走地棋,恐怕你做梦也想不到。’
“皇上,李清来了。”
高力士在门口低声报告,又将李隆基的心思扯回到眼前,目光落在御案上,那里有一份最新的报告,太约李清在太白酒楼碰面,但内容不详,李隆基心一阵冷笑,他将李清送回太党去,希望他帮助太对付李林甫不假,但又不能容忍李清真的成为太之人,说倒底,李清不过是他的特派专员罢了,应该是向他李隆基效忠,所以接报他二人密会,李隆基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
“让他进来!”
李清大步走进向李隆基行了一礼,“臣李清叩见皇帝陛下!”
“快快坐下,这两天可忙坏了吧?”李隆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眼睛里却是冰冷无喜。
“感觉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臣反而没有了头绪,所以昨天下午睡了一觉,今天一早又去见了太。”
鱼朝恩的话一直萦绕在李清脑海,让他说实话,这决不是寻常地客气话,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李清不敢肯定是什么事,但他决定还是赌一把,自己那颗明珠岂能白送?
“哦!你去见太了?都说了什么?”
李清的坦白让李隆基着实有些意外,冰冷地目光开始出现一丝暖意,或许是自己误会了他。
李隆基眼神的细微变化却被李清捕捉到了,鱼朝恩让他说地实话极可能就是指自己与太密会之事,李清的心震惊不已,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太可怕了,现在离与太的密晤结束还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自己刚刚进太白酒楼,就立刻有人报告了李隆基,他掐准时间,一旦会晤结束,就马上派鱼朝恩来宣自己入宫,可是,自己是他亲手推进太党,难道他并不允许自己和太会晤吗?
李清的后背渗出了一大片冷汗,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让自己成为太党啊!
想想也是,若自己真的成为太党,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出去领兵,一个王忠嗣、一个皇甫惟明、一个高仙芝都是太的支持者,难道还想锦上添花不成?
李清既想通这一节,又用眼角余光扫见高力士不在,便毫不迟疑地低声道:“太昨晚命人来找臣,臣来不及向皇上汇报,一早便去了太白楼,只说了几句话,太想委派一人为臣整理书,臣答应了,别得就没有说什么了。”
李隆基‘哦!’了一声,目光散淡,随意翻了翻桌上地奏章,漫不经心道:“鲜于仲通之事你们没说吗?”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在李清听来却如闪电雷鸣,他的头‘嗡!’地一声,脑海里一片空白,原来所有地事情李隆基都是知道的,鲜于复礼、王:e
他忽然有一种当年在义宾为主簿的感觉,那时他是章仇兼琼的一粒棋,而此时他是李隆基的一粒棋,什么南诏功劳,统统都是假的,封自己去沙州也必定有他的深意,自己
知还沾沾自喜,从三品,哪有这么容易啊!
汗珠从李清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明白就好,去沙州后,每三天给朕写一份奏折,不在字数多少,但一次也不能断,到时自然会有人来和你联系,你去吧!”
李清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糊里糊涂回到了家.刚进来.“公.客堂有个当官的在等你.抱了好大一堆书。”
“知道了!”
李清摄住心神,这必是太派人替自己办妥了各部门的交割手续,需要自己签字画押。
“小雨!”
李清刚要走却又想起一事,叫住她道:“告诉帘儿,把上次太赏我那套宅的钥匙给留张奕溟,让伙计们都搬过去。”
小雨却回头笑道:“我的爷,这些小事不要你操心,帘儿姐早就安排好了,你去忙公事吧!”
“那真是我多事了。”
李清笑了笑,抬脚进了客堂,只见里面坐着一人,正低头饮茶,他身旁小几上,堆了厚厚一叠书,见李清进来,他连忙起身,向李清躬身长施一礼道:“在下奉太詹事之命而来,见过李刺史,一些书须李刺史签字。”
李清打量一下他。见他约三十余岁,面色白净,目光清澈,留有三偻黑须,似乎见过,也是东宫官员,却没说过话,便笑了笑回礼道:“我好象曾见过你。你可是来太派来替我办理交割之人?”
“是!不过吏部已将我批转为敦煌县县令,以后还请李刺史多多关照。”
李清眼睛一挑,两道目光直刺此人,除了替自己整理书之人,太竟连敦煌县县令也安插了人吗?
“请问先生尊名?”
“哦!”那人歉然地笑了笑,“我倒忘记通报姓名了。在下姓张名巡,蒲州河东人,现任太通事舍人。”
“什么!”
李清忽然失声叫起来,手指着他竟说不出话来,他早起本来就着了些风寒,而与李隆基一席谈话后,更已心力憔悴,而此时他再心神激荡,一个时辰内从极寒变成极热,李清感觉到头开始发晕。颓然坐到椅上。
张巡,开元末进士探花。天宝初年任太通事舍人,后为李林甫不喜。调为真源县县令,安史之乱他率几千疲弱之民,抵抗安禄山十几万大军,历时半年,杀敌数万,最后全城军民大半饿死,城陷不屈而亡,忠义千古。流芳百世。
此时他正任太通事舍人,因李清为沙州刺史。他被李亨选,也由此升了半级,转任敦煌县县令。
“大人,身体可有不适?”
李清摆了摆手,“没事!多谢张县令,”
他慢慢站起来,郑重地向他施一礼,肃然道:“我李清真心地欢迎张大人到沙州为官。”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琳地府前便已人声嘈杂,近百辆马车装满了的物品,还有随车的家属,
女人和孩都坐在马车上,男人们骑马在两旁跟随.
三百名李清的旧部天不亮便从长安各地赶来,一人不少,衣甲鲜亮,个个精神抖擞,武行素一马当先,护卫着车队,要去西域了,每个人的心都激动而向往。
“贤侄,这一去,几时归来?”
台阶上,李琳与李清依依惜别,李清已经向府内看了扫了三次,依然不见李惊雁的人影,他心失落到了极点,心象刀割一般难受,“她竟不来送送自己么?”
可长辈的问话,他不能不答,只得拱拱手勉强笑道:“明年年初要回来述职,届时便可见到。”
“保重!”李虎枪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各位保重!”
李清向大伙儿团团一抱拳,一咬牙,翻身上了马。
“出发!”
沉重地车轴声隆隆转动,沿着朱雀大街向明德门驶去,李琳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苍老的眼竟流出一颗浑浊的泪珠。
“孩!祝你们一路平安。”
开城门的钟声早已敲过,城门处,士兵们正忙碌地盘查着往来的商旅,李清地车队开始缓缓出出城。
“李郎,你不高兴吗?”
帘儿的笑颜从车窗里露出来,昨日的交割书,并没有让她留在长安的命令,这让她心花怒放,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她的心已经飞向遥远的地方,那里,将是她的新家,也将是她孩诞生的地方。
“没什么,眼看要离开长安了,心里有些失落。”李清忍不住又回头看去,宽阔的朱雀大街空空荡荡,行人寥寥。
他心叹了口气,慢慢回过头来,忽然,在城门边上,他看见了一辆熟悉地马车,而在马车旁,他看见了一袭雪白的衣裙,李清惊呆了。
在风,裙琚飘舞,宛如仙临风,她地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目光里充满了坚毅和决断,仿佛为她地理想、为了她所爱的人,她甘愿舍去一切,所有的地位、所有的名份,她统统不在乎。
“惊雁想和我们一起去西域,她想看看塞外风光,我答应伯父会好好照顾她!”
李清猛然回头,望着帘儿温柔而宽容的微笑,望着小雨醋意的目光,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股豪气从他心底升腾而起,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让他害怕的东西,任它朔风劲吹,任它沙丘漫漫,万道金光洒在城墙之上,也撒在辽阔无垠的大唐疆土之上。
一行车马渐渐远去,只留下笑语在长安巍峨地城墙下回响。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去了,一只来到大唐的异蝶终于化作了雄鹰,开始振动他有力地翅膀,向辽阔壮丽的大唐西域飞去。
这一年是大唐天宝四年,吐蕃至鸡年,公元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