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幕宛若实质,压在整个天地之间。
月亮的颜色愈深,像是一颗由鲜血形成的大球,血色洒下来,让所有人的脸色变得很是诡异,再加上那点点血迹,有如鬼魅。
血雨很快停了下来,只余血气在鼻尖萦绕,许是异兽的血液蕴含着浓郁的能量,耳边隐隐传来簌簌之声。
像是草木生长,也像是无数虫蛇鼠蚁在在四处爬动,听得人心里发麻。
此时人群更加慌乱,人声嘈杂。
妲己紧紧盯着天上的血月,对周边的一切似是毫无所觉,两道柳眉蹙在一起。
突然,她的瞳孔猛然增大,像是没有站稳般跌进苏护的怀里,手臂却已抬起指向血月,声音颤抖:
“爹……爹爹……你看到了么,月亮动了……月亮动了……”
下一刻,一双大手落在腰间,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头顶爹爹的声音响起:
“月亮动了?乖女在说什么,月亮当然会动,有爹爹在,且安心便是,莫要自己吓自己。”
妲己急切地摇头,目光却不敢离开血月分毫:“不是的,不是的,爹爹,月亮真的动了。”
“呵呵呵,好好,月亮动……”
苏护的话还未说完,四周骤然一暗,天地间的光源,只剩下了广场上的篝火。
“咦?”头顶传来一声惊呼。
可紧接着,血色的光芒再现,血月再次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妲己感觉自己身体发软,靠着腰间的大手才能站稳,开口之时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爹爹,这不是月动是不是?那是眼睛,是不是?”
她轻轻扭动身体,像是要将自己最大限度地缩进身后的怀抱,双手攀上父亲的胸膛,仰头看去。
却见父亲眯着眼睛看向血月,刀削般的下巴划出坚毅的弧度。
“乖女莫怕,有爹爹在!”
“夫君、夫君……全忠……妲己……”
妲己刚欲点头,便听远处传来妇人焦急的呼喊,不是苏母还是何人?
之前她带着一众妇人回村准备一些果蔬,恰巧避过了那场人造尘暴,想是听到了响动,才如此焦急地赶来。
“娘,我们没事,你不要担心!”苏全忠放开嗓子吼了一声。
不消片刻,呼唤之声已在人群之外,便见一群妇人冲了进来,呼喊的呼喊、寻人的寻人,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其中一位中年美妇,被捐儿搀扶着,鬓钗皆乱地朝这边奔来。
待到近前,她先是在苏护、苏全忠身上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在了妲己身上,伸手扯过女儿,翻来覆去地上下打量,口中念叨着:
“有没有事……让娘看看有没有事……”
妲己被摸得有些发痒,扭了扭身体,抱住苏母的手臂,娇声道:“娘,我没事。”
“真的?”苏母手下一停。
“真的没事,是邓伯伯,邓伯伯受伤了!”妲己拼命点头,朝苏全忠那边努了努嘴。
“那就好,那就好!”苏母拍了拍胸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可她马上便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苏全忠,正色道:“你邓伯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妲己摇摇头,目光投向了苏护那边。
“夫君,这是怎么了?”苏母凑了上去。
苏护抬头望月,似是没有听到,面色阴沉的可怕,过了好半晌才幽幽开口:
“是大妖,邓兄应是遇到了大妖,败了。”
“啊!”苏母忍不住惊呼一声,面露惊恐掩住了嘴巴,“大妖不是死了么,还有大妖?”
苏护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愈发冷冽:“如今看来,非但还有大妖,而且此妖怕是已入仙境,否则焉能重创邓兄。”
“仙境的妖魔?”苏母秀目圆睁,身体打晃,像是有些站立不稳。
妲己见状,在身后及时出手,搀扶住了母亲。
苏母此时已失了冷静,满面焦急地说着:
“那可如何是好,夫君,邓家兄弟受了伤,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护呆立不动:“夫人,便是邓兄并未受伤,也不是那妖魔对手。”
苏母呆了呆,颤声道:“难不成……难不成我们要逃离此地?”
苏护的身体一震,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起,又缓缓地松开,轻轻摇了摇头:“逃?我们怕是已经逃不了了。”
“逃不了?”苏母听到这话,像是要晕过去,整个人靠在了妲己的身上。
“小姐,我来吧。”捐儿凑过来,伸出手想要搀扶。
妲己摇了摇头,用力将母亲揽在怀中。
“那妖……怕是已经来了!”苏护的声音很是飘忽,随之便是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很是轻微,而妲己却听得清楚,目光朝爹爹看去。
却见自家爹爹此刻竟然有些佝偻,像是被那一口气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头微微低垂着。
妲己很是心痛,却不知怎样出声安慰,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对付妖魔于她来说,完全就是知识盲区。
尽管很想帮忙,可心中却是清楚,自己能做的,便是配合好父兄的决定,不给家人扯后腿。
在重压之下,时间也变得模糊,好似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好久。
苏护动了,他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苏全忠,目光在邓伦的身上转了一圈,又缓缓转过头,正对上妲己的目光。
两人相顾无言。
渐渐地,妲己发现苏护的目光变了,由纷乱变得纯粹,散发出冷静坚定的光。
他挺起胸膛,昂首直面天上的血月,开口喝道:
“肃静!”
喝声如风拂过,整个世界清静了,所有的目光都凝聚了过来。
苏护环视众人,缓缓开口:“诸位族亲宿老,今日并非村祭良辰,因为……”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随后朗声说道:“妖魔来了!”
话音一落,人群轰地一下又炸开了锅。
“妖魔来了?”
“在哪里?”
“什么妖魔?”
……
苏护抿了抿嘴,抬腿走向一块石碾,纵身跳了上去,挺直身子,冷眼环顾四周。
待嘈杂的声音减弱消失,方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诸位族亲宿老,今有妖魔来袭,我村所在之地首当其冲,无异于天降灾祸。
然,此乃我族世代久居之所,亲族长辈安眠之地,不可轻言弃之。
且吾观那妖魔所为,当已封锁村落周边,便是你我意图迁徙,亦不可能。
为今之计,便是你我同心协力,与妖魔一战,方可有一线生机。
尔等……可愿与我一同抵御妖魔?”
寂静的夜,晴朗的声音回荡。
众人皆移目四顾,面上多带着些许的迷茫。
突然,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
“村长,邓首领就是伤在那个妖魔手中吧,若是如此,我等如何与其相抗,那岂不是在送死?”
苏护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你说的……可算是不错……”
说到此处,他话音骤然变得激烈。
“三虎,你要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有我们的父母,有我们的兄弟姐妹,还有我们的妻子儿女。
身为男儿,便是天塌地陷,便是水火无情,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要护得他们周全。
大妖又如何,身死又如何,不负天地,不负亲人,方为丈夫。
你告诉我,为了你身后的家,为了你身后的亲人,你怕死吗?
告诉我,为了他们,你愿意赴死吗?”
最后一句,苏护已是涨红了脸,吼了出来。
那年轻人呼吸逐渐加重,眼中光芒迸射,突然大喝一声,用力一捶胸口,大吼出声:“不怕,村长我不怕!”
苏护点点头,目光笼罩人群,大吼:
“你们呢,告诉我,你们怕吗?”
“不怕!”场中不分男女老少,齐声怒吼。
他们握起拳头,挥舞着手臂,一声声的高喊着“不怕”。
也不知谁,在人群中突然喊出了一句“不怕,诛妖”,让呐喊声迅速发生了变化,“诛妖”之声震撼天地。
妲己此时也放开了母亲,挥舞着手臂高声喊着“诛妖”。
心中的恐惧似被呐喊声震散,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兴奋。
就在这时,天地一暗,月亮又消失了。
而下一瞬再现时,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响起了一道声音:
“真是有趣,一群蝼蚁,你们这是想要诛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