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过于密集,武玉梅一时间消化不了,只能把人请进来慢慢叙谈,他们说话的时候,娜塔莎就静静坐在一边玩手机,看起来乖得很,但仔细观察她,小耳朵是竖起来在偷听的。
此前谢文侠用家里两套房子从江尾城市银行贷的八十万,之前遇到一个小问题,银行的熟人说这笔贷款违规,要先收回去,可是钱已经花了怎么办,没事,帮你暂时找个过桥资金还账,等银行内部审计结束,再把贷款放出来。
这是个蓄谋已久的毒计,当谢文侠和武玉梅借了高利息的过桥资金把银行贷款还上,银行这边翻脸不认人,这笔钱再也不往外放了。
八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于玉梅餐饮来说并不是要命的数目,但人家瞅准了机会,趁装修款支付之后的空当,趁你病要你命,而且借的是民间金融公司的高息贷款,一天利息吓死人。
“我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不信你看。”武玉梅扒拉着自己的马尾巴给易冷看,这样子一点不像是发愁,不过她说的是真的,至少在易冷回来之前,她确实愁的吃不下饭。
之所以没有打扰老黄,是因为大家本来都觉得这是个小事儿,自己就能搞定,再说不是还有张聪他爸,着名的社会人火碱哥么,没想到一步一步滑向深渊,据说火碱哥整天揣着刀子到处找那个坑爹的熟人要说法,但一点用都没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来了就不用愁了。”易冷说,“这都是小钱,我去近江和人打官司,庭外和解,讨来一百万,这些钱本来是用作医药费的,可以先垫付上。”
武玉梅大喜,猛拍谢文侠大腿:“我就知道,老黄回来就好了。”
是啊,男人回来,心里就踏实了,有的男人是顶梁柱,有的男人是半吊子,谢文侠的前夫火碱哥就是个四六不靠的半吊子,整天开着十八手的路虎到处窜,张口闭口干工程,耀武扬威的,干的事却没个靠谱的,要不是他,谢文侠就找建行贷款的,就没这些破事了。
易冷说:“都是小事,不急,我先把家里的事儿处理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干女儿,娜塔莎,我得给她安排住处,再找个学上,还有暖暖那个植物人爹,也得找个疗养院住起来,这才是正经事。 ”
人和人面对同一件事的心态是不同的,就像作弊早恋抽烟打架对学生来说属于弥天大祸而对家长来说就是小事一桩,欠了高利贷巨款对于易冷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对武玉梅来说就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但易冷如此淡定,武玉梅也就不怕了,她只是疑惑,那汽车能值八十万?看起来和她在驾校练车时的北汽战旗差不多,至多六七万块,怎么能把讨债的打发走。
时间尚早,易冷决定先把娜塔莎的上学和住宿问题解决,其实说到这个,他是存了一点私心的,暖暖在班里朋友不多,在江尾学习生活导致眼界也不够开阔,所以娜塔莎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观察世界的窗口。
带着娜塔莎来到学校,面见校长大人,自打玉梅餐饮承包食堂之后,校长家每天的新鲜肉类蔬菜都有人送到家门口,所以和老黄的关系更加融洽。
校园内禁止抽烟,校长室例外,校长拿出华子和易冷分享,问他最近怎么不出现。
“我去了一趟近江,给你带来一个国际学生。”易冷说。
他知道校长好大喜功,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压别的学校一头,可本校也没啥优势项目,只能做些小聪明,引进所谓的外籍代课教师就是一例。
校长显然心动了,但还是搓着手说:“恐怕不好办,咱们学校没这个资质,外籍学生一般只能上国际学校,不能上咱们普通义务教育学校。”
易冷说:“不要学籍,就旁听还不行么。”
校长还是有些犹豫:“再考虑考虑吧……”
易冷说:“娜塔莎进来,让校长瞧瞧。”
校长就看到一匹长腿金发小洋马走了进来,不,更像是一只小鹿,斯拉夫女人最漂亮的年纪足以惊艳世界,遑论一个校长。
“娜塔莎,乌里扬诺娃,克里米亚人。”易冷介绍道。
“我上学那会儿是学俄语的。”校长扶了扶眼镜,很严肃地卖弄了几句荒腔走板的俄语,大意思你来自哪里。
娜塔莎说我来自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
校长更感兴趣了,二战时着名的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他可是耳熟能详,于是和娜塔莎攀谈起来,校长的这点俄语早就丢完了,所以用的是英语,易冷就在一旁笑眯眯坐着看他们聊天。
“这孩子的英语比咱们初中最好的学生还要好,就是稍微带点俄国口音。”校长向易冷解释道,“到底同属西方人,用字母和用方块字的就是不一样。”
易冷点头,夸赞校长懂得多。
“那就分到初二五班跟读吧。”校长大手一挥,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之所以放在初二五班,首先是娜塔莎的年龄适合初二,再者说初二五班是校长一手打造的“国际班”,有外籍教师,也有外籍学生,而且这个学生是真正的金发碧眼欧洲人,含金量极高。
易冷谢过校长就先回去了,校长亲自带着教务主任和班主任护送娜塔莎来到初二五班,全体学生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站在讲台旁边,全都懵了,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校长说:“这是我们学校新转来的国际同学,娜塔莎.乌里扬诺娃,咱们学校其实是有国际交流历史传统的,早在五十年代……”
巴拉巴拉一通讲之后,班主任接茬:“娜塔莎语言关没过,暂时坐在最后一排旁听,同学们要多帮助她解决生活和学习上的困难,多交流,多沟通,展现我们新时代少年的风采。”
校长又说:“我有个想法,留学生出国通常不住宿舍,而是住在当地人家里,这样可以更好的深入了解当地文学习俗,咱们也可以这样,娜塔莎将会选择一位同学,住进她家里,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同学们觉得怎么样?”
同学们沸腾了,这事儿新鲜好玩,娜塔莎那么漂亮,但毕竟是外国人,就算妒忌心强的女生都放下了敌意,尹蔚然首先把手举得老高:“老师,我,我家地方大,我还是英语课代表。”
校长笑道:“娜塔莎的母语并不是英语。”
封潇潇说:“男生可以申请么?”
同学们一阵善意的大笑,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懂得审美的年岁,封潇潇说出了广大男生的心里话。
当然也有些学生例外,比如范不晚和易暖暖,范不晚内心其实是深深自卑的,任何好事都轮不到自己,易暖暖是被自家条件限制了,两室一厅,再住一个外国人,外公外婆要发疯了。
校长说:“不急,慢慢来,让娜塔莎先熟悉一下,然后自己挑选,男女生都可以。”
下面又是一阵会心的笑声。
……
易冷约了火碱哥谈事儿,张伟斌是骑着电动车来的,他的十八手路虎不是在修车厂,就是在去修车厂的路上,
烟和打火机往桌上一拍,火碱哥就开始骂人,他和谢文侠虽然离婚,但还是一家人,贷款的事儿是他张罗的,被人摆了一道难辞其咎,所以他也很恼火,这几天带着刀到处找人呢。
易冷宽慰他说:“这不是冲你来的,是冲着我们公司来的,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谁能想到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唉,可不就是嘛,我也是好心办坏事。”火碱哥就坡下驴,勉力维持着江湖大哥的尊严。
任何成功行动的前提是详尽确凿的情报,易冷从火碱哥张伟斌这里得到了这起金融陷阱事件的诸多细节,迅速做出判断,并不是常规的求财,而是报复。
原因很简单,求财只能得到谢文侠家的两套房子,却要承受火碱哥的怒火,这生意不划算,这分明是一个连环套,和饭店新址选择、装修都有关联,能串通银行搞这一出的人,一定对自己,对玉梅饭店怀有深深的仇恨。
“火碱哥打算怎么处理?”易冷帮张伟斌点了一支烟,给足这个男人面子。
“谁坑的我,我找谁。”火碱哥深吸一口烟说,“当初介绍这个贷款业务的鸟人叫崔昊,我就找他,天天上他家门口堵他,跟踪他老婆,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躲着。”
易冷说:“火碱哥,我有个想法,你帮我分析一下可行不可行。”
接着他说:“这件事,既要治标又要治本,标就是欠金融公司的钱,这钱咱们给得起,绝不赖账,按规矩给利息,先把账清了,这是治标。之后再找幕后操控的黑手,对症下药,一次治改,以后见你都得绕着走。”
火碱哥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让他出钱垫付,因为他是真的没有钱。
“你指哪儿我打哪儿。”火碱哥说。
“那咱们这么办……”易冷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火碱哥没留下吃饭,骑上电动车回去办事了。
易冷独自坐在店门口沉思,他表现的很淡定,更多是做给武玉梅谢文侠看的,他是顶梁柱,他稳得住,别人就不会心慌,其实这件事的严重性比预想的还大,不光是八十万贷款过桥的事儿,而是对面三层楼的租约和装修全部有可能打水漂。
街道办,银行,金融公司,全都参与其中,就像是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搁在一般人可能就真栽了,而且有可能是一辈子难以忘怀的重大挫折,今后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易冷心里默念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尹炳松,一个是高朋,这事儿他俩肯定都有参与。
下午放学,向冰直接把易暖暖和娜塔莎带到了饭店,暖暖很惊讶,没想到娜塔莎和小姨竟然认识,她有一种预感,娜塔莎会和自己成为好朋友。
黄叔叔请客吃饭,专程做了北京莫斯科餐厅的招牌菜罐焖牛肉和红菜汤,让娜塔莎尝到了家乡的味道,吃完饭娜塔莎去暖暖家做客,见到外宾登门,外公外婆激动的不行。
老一辈人对于外国人有种骨子里的仰视,不管是欧美发达国家的还是亚非拉第三世界的,只要是外国人就高看一眼,家里来了外宾那简直受宠若惊,削水果开饮料,忙的不亦乐乎。
外公年轻时学过俄语,至今还能说几句常用语,与娜塔莎交流一番,宾主尽欢,向冰干咳一声,暖暖便提出来,请娜塔莎来家里和自己住。
这消息简直惊天动地,外宾住进咱家,这不是开玩笑吧。
外公外婆面面相觑,但看他们的意思似乎并不排斥,甚至觉得这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只是实际困难确实存在,比如向冰住哪儿。
向家房子只有两室一厅,老两口住一间卧室,暖暖的房间里是上下铺,小姨回家的时候可以住,娜塔莎住进来,小姨就无家可归了。
“我没事,住酒店,租房子,住同学家都行。”向冰大大咧咧道,这是她的计策,以往回家总要和父母吵架,现在决定回江尾进国企,以后整天在一个屋檐下,还不得天天吵架,不如早点搬出去好。
二老表示,兹事体大,需慎重考虑。
“不用考虑,就这么定了,我过会儿就去同学家住。”向冰一锤定音,不给他们思考的余地。
老人要个面子,人家外宾还在家里呢,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当晚娜塔莎就和暖暖住到了一起,一个外籍女孩还不到十六岁,住酒店不合适,租房也很难独立生活,和易冷住一起也得避嫌,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娜塔莎是个聪明的女孩,能明白易冷和向冰的良苦用心。
……
次日,易冷来到银行,昨天预约了大额现金取款,现在银行柜员们正忙着给他数钱,用现金还账是不得已的,因为金融公司不提供银行账号用于还款,这也是一个陷阱,他们要的就是你不能及时还款。
易冷提了一笔巨款,和火碱哥一起去金融公司还钱,这家公司位于市中心写字楼,看着挺有排面的,前台却一问三不知,最后说你要还钱就去找当时和你对接的业务员。
“把钱交给公司不行么?”火碱哥敲着前台质问。
前台妹子玩着手机,眼皮都不抬:“交到这边也行,但不能入账,只是帮你代管,丢了可不负责。”
火碱哥说:“那你把你们业务员叫回来收钱啊。”
前台妹子说我没有电话号码,你自己联系吧。
于是火碱哥又给那个业务员打电话,他开的免提,大嗓门震天响:“魏波,在哪儿呢,不是昨天晚上说好的么,今天清账。”
那边回答:“哎呀不好意思老哥,昨天半夜出了点事,我现在在外地帮兄弟平事呢,一时半会也回不去,等我回去再说吧。”
火碱哥说:“那利息怎么算?我可是带钱过来的,是你没法收。”
那边说:“没事,这几天不给你算利息,咱啥关系,还能信不过么,不说了,这边有点事,挂了。”
电话挂了,火碱哥一摊手,和预料的一样,对方不愿意收钱,非要多拖几天。
“也不知道想的啥好事,这一手欺负老实人还行,欺负到我头上,哼。”火碱哥扫视着金融公司内部,“一把火都给点了。”
易冷说:“我昨天不是押了一辆车么,想这个好事呢。”
火碱哥说:“我听说了,还是个大G,这不能让他们坑走。”
易冷说:“那肯定不会。”
两人下楼,易冷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下,GpS定位显示自己的大G正在路上走,
于是又给昨天带人讨债那家伙打电话:“是陈有志么,我黄皮虎,我来这边公司清账了,麻烦把我的车还回来吧。”
陈有志说:“黄总,不好意思啊,我得看到魏波签字才能放车,你放心,车在车库放着,绝对擦不着碰不到的。”
易冷说:“魏波说他在外地回不来,我钱已经到位,你就不能先把车还回来?我等着用车呢。”
陈有志说:“那得魏波回来再说。”
易冷说:“魏波不回来这事儿就得拖着?”
陈有志说:“不好意思哥哥,得按照规矩来。”
易冷说:“合着你们的规矩就是规矩,我的规矩就不是规矩?”
陈有志就把电话挂了,此刻他正带着妞儿兜风呢,大G就是好使,绝对的泡妞神器,前面是个红绿灯路口,他一脚刹车停下,手按在档把上,忍不住就往旁边的黑丝摸去。
绿灯亮了,陈有志踩油门,可是车不挪窝,刚才摸的起劲的时候,车悄悄熄火了,再发动都发动不起来了。
大G堵在路口,后面的车堵成长龙,纷纷按喇叭催促,陈有志想降下车窗探头出去骂人,可是连车窗都无法操控了,车门自然也打不开,两人被关在了车里。
交警来了也没办法,这车死活不动了,正打算叫拖车,一辆老款路虎驶来,靠边停下,易冷下车走来,开门将陈有志薅下来。
“你记住了,我的规矩才是规矩。”易冷说,驾车扬长而去。
陈有志跳着脚在后面追:“小丽还在车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