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餐饮开业一周了,一切正常,翻台率在稳步增加,流水喜人,眼见着服务员都不够用了。
武玉梅干了一件事,她招募了十七个应届高中毕业生,全都是家庭困难的,但学习优秀,来这儿纯属打暑期工。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老邓和韩姐的儿子邓金辉,小伙子刚满十八岁,瘦瘦高高的,头发蓬乱,戴着厚底眼镜,嘴唇上一撮八字胡,典型的内向宅男,完全不随爹妈的性格。
老邓说,这孩子内向,社会阅历和生活能力都不强,这回高考考得不错,应该能考上外地的好大学,等开了学,韩姐准备辞职去陪读。
这个由头引发的武玉梅的后续动作,她觉得用暑期工的机会锻炼与这个社会打交道的能力非常合适,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老邓出马联系了学校,老师拉了一个名单,愿意来打工的就是这十七个人。
武玉梅把十七个孩子都放到一线招待客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年长的服务员带着,察言观色学习如何与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克服自己对社交的恐惧障碍,增强交流能力。
清晨,玉梅餐饮的老传统依旧在,就是为弱势群体提供廉价早饭,现在稀饭的受众已经从环卫工人扩大到拾荒者、早起上班的工人等。
晨雾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晨跑经过,看到这一幕便停下脚步,上前攀谈,他相貌周正,文质彬彬,大妈们最爱和这样的小伙子说话,就把玉梅餐饮夸赞了一番。
中午,这个年轻人又带着两个更年轻的人来到了玉梅餐饮,本来想吃个火锅,却还要排队,年轻人就很纳闷,他只在近江一些饭馆见过如此盛况,江尾竟然也有了,这家店到底有多好吃。
“徐区……徐总,他们家不仅是好吃,你马上就明白了。”陪同的二十来岁小姑娘说。
果然,领了排号之后,有服务员端过来酸梅汤解暑,还发葵花籽,发漫画书,女的还可以去做美甲,做头发,总之是服务周到,让你等得不那么心急。
终于排到他们了,一个看起来很稚嫩的小伙子领位,徐总就问他你多大了就在这打工。
小伙子说我十八岁。
徐总的手下大惊小怪道:“十八岁怎么就辍学了,你应该继续读书,考大学才对嘛。”
小伙子一翻眼皮说:“我考过了啊,已经出成绩了,六百七十二分。”
手下顿时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徐总说:“那你一定能上心仪的大学,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不趁着暑假出去旅游放松,反而来打工呢,是不是家里经济情况不好?”
小伙子说:“高三阶段确实辛苦,每天对着题海,很少和人打交道,暑期打工对我来说就是放松,也是锻炼,现在的家庭,砸锅卖铁也供得起大学生,我来打工,是感受父母的艰辛,这样上大学之后就不会乱花钱了。”
徐总赞叹,这孩子逻辑清晰,口才也好。
小伙子笑道:“一周前我还是个深度社恐患者,见了陌生人扭头就跑,不敢说话的。”
徐总说:“那你应该把同学们都叫来。”
小伙子说:“我们有十七个同学在这儿打工,都是家庭条件不怎么好的。”
徐总说:“这样一说,我挺想见见你们经理的。”
小伙子拿起对讲机:“老邓,20号桌客人找你。”
一分钟后,一个中年人拿着对讲机过来了,还以为服务员惹了祸,话没说先道歉,得知客人是想聊聊,他就打发走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我儿子。”中年人说,“我是大堂经理,我媳妇是领班,我儿子是领座员,我们一家都在这儿干,没办法,单位效益不好,早就下岗了,孩子高中毕业,大学学费是预备好了, 可是除了学费不还得生活,还得娱乐,还得谈对象么……”
这不是徐总想了解的,他想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老邓哥眼力价那是高,看得出这个人身份不简单,就把武玉梅叫来了,徐总说我看到早上你们店里卖一毛钱一碗的稀饭,不怕亏么?
武玉梅爽朗笑了,这些日子来她听老黄唠叨了很多,掌握了不少高大上的词儿,张口就来:“开门做生意,不能光图挣钱,这话怎么说的,放在古代,叫积德行善,放在现代,叫社会责任,我能力有多大,就肩负多大的社会责任。”
徐总说:“这些个勤工俭学的孩子,你给他们开多少工资?”
武玉梅说:“其实我们店劳动强度很高,这些孩子干不了多少活,就是纯粹来锻炼的,等快开学的时候,一人一万,就当武阿姨赞助他们读大学的钱。”
徐总说:“你是一个好企业家。”
武玉梅说你们慢慢吃,我还得去忙。
菜品上来了,无可挑剔,全都是最精良的食材,服务员更是热情似火,对于徐总等人来说真是全新的体验。
次日区统战部就有人上门找武玉梅,劝她参选去人大代表,确切地说,是安排她参加竞选,以武玉梅的社会担当与影响力,本社区的人大代表非她莫属。
武玉梅感叹,跟着老黄的路子走,一不留神就从政了。
从一个独立支撑小饭馆的外来户,到经营大饭店的女老板,区人大代表,这个过程竟然只用了半年多,想想都恍惚,不现实,但确实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只能说,遇到贵人就像是搭上了高铁,原本需要一夜时间的卧铺长途,现在两小时就搞定。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选上人大代表是新任船厂区区委常委,区委副书记,区长徐宁同志的推荐,徐宁曾经做过周文同志的秘书,江大硕士研究生毕业,从乡镇基层做起,一路做到副县长,现在异地任职担任正处级领导,年轻有为,朝中有人,这是组织要重用的节奏,所以连年长十几岁的区委书记都要敬他三分。
……
魏波最近生意做得很顺,放出去大几百万无抵押信用贷款,利息极高,他根本不怕对方还不上,他还陷在过去的经验中,恨不得对方还不上才好呢,那样就能逼迫对方卖房子,还比本金多几倍,十几倍的驴打滚的利。
金融公司做过调查,中国家庭都喜欢储蓄,儿女再身无分文,父母总能榨出钱来,这些年房地产发达,很多家庭不止一套房子,总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怕他不还,就怕他不借。
可是这批次的短期贷款放出去就没有回音,就像泥牛入了海,肉包子进了狗嘴。
魏波的公司实在是太新了,负责审核的人萝卜快了不洗泥,捡到筐里就是菜,有了坏账就催收呗,可是一打电话,停机了,再打通讯录上的人,都停机了。,
一个这样,两个这样,三个四个都这样,就不对头了,把这些消失的客户拉到一个表格里,发现了共同点,都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本市下面滨海县区的一个叫海蛎子村的地方。
既然是本地人就好办了,魏波亲自下乡催收,开着他的天蓝色FJ酷路泽,带着扒蒜老妹和两个小弟,驱车前往海蛎子村,跟着导航走了一段路就无路可走了。
魏波仗着车越野性能强,一直往前开,终于遇到人了,停车冲路边的老乡喊道:“哎,海蛎子村怎么走?”
那人一翻白眼:“你喊谁呢?”
魏波就笑了:“这路上还有谁,我tm喊你呢。”
那人说:“我不叫哎,你要求人办事,嘴就甜点,喊个大哥,喊个师傅,都是那么回事,连招呼人都不会,你爹怎么教你的?”
魏波说:“可能是我给你脸了。”
他本来就带着气,来追债还tm迷路,换谁不上火,下车就老乡一顿推搡,打的其实不算重,但很羞辱人,最后把老乡踢到沟里,扬长而去。
开车走了一会儿,终于顺着车辙印找到了路,向前开是个海边的渔村,真穷啊,一大片海草盖顶的房子,晒着渔网和海货。
魏波下车找人打听惠大海住在哪里,这是他催收名单上第一个人,借了二十万,实际到账是十三万,其余是手续费和预收的利息,现在已经逾期,应该还二十多万,但是看着架势,就算把房子收了也堵不上窟窿。
外人进村,村民都以防范的眼神看着他们,问什么都摇头,魏波预感打听不到什么,正准备打道回府,回到车跟前,发现车前后都被石头墩子堵住了,就算你是履带车都开不出来。
一帮赤膊大汉站在车旁,表情很不善。
魏波从手包里掏烟:“哥们,怎么个意思?”
一个大汉将他手中烟盒夺过来,丢给兄弟们,问道:“这车你的?”
“我的,怎么了?”
“不怎么,你打我三叔干啥?”大汉说,“他五六十岁的人找你惹你了?”
魏波知道这回不能善了,试图讲道理:“你划个道出来吧,我认栽。”
“车留下,你回去吧。”大汉说。
魏波冷笑:“讹人是吧,我今天还就不走了,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还敢杀人不成?”
他认准这帮人只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只要气势比他们强,就能扭转局面。
大汉也不和他啰嗦,拎起鱼叉就给FJ酷路泽的轮胎来了一下,扑哧一声,轮胎瘪了,车架倾斜了。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把剩下三个轮胎全给扎了,就算你有备胎都不行,横竖是走不了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魏波认怂,带着扒蒜老妹和两个小弟灰溜溜的跑了,走了十几里路上了县乡公路,再也走不动了,打电话摇人,让陈有志带人来接自己。
仓促之间陈有志也组织不了太多人马,只能开一辆七座车来接,回去的路上魏波骂骂咧咧,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催收的文件一看,扎轮胎的汉子就是惠大海。
“把人都喊上,那这个叫惠大海的抓回去关铁笼子里,好好收拾。”魏波说。
陈有志盘点了一下,能喊七八辆车,魏波说不够,是平时玩得好的都叫上,就当出婚车拉新娘子,一辆车给扔一条华子还不行么。
兄弟俩走路上就开始摇人,有仇不能过夜,明天就得踏平海蛎子村,最主要是怕夜长梦多,FJ酷路泽几十万的车留在这边不放心。
江尾四虎中两虎的号召力还是不错的,一夜叫了几十号人,二十多辆车,全部以SUV为主,尹炳松也开着卡宴参与进来,一路上大家欢声笑语,在对讲机里说着下流笑话,就像是集体去海边玩耍一般轻松愉快。
这回熟门熟路,没绕路,远远就看见了趴在路边的FJ酷路泽,天蓝色的汽车在蓝天白云下如此醒目。
尹炳松意识到不对劲,这可不像是来渔村接新娘子的,倒像是鬼子进村,机智的他故意减速落在最后,没往里面开。
十几辆车开进村里,魏波有备而来,带着他的火铳,下了车二话不说,朝天放了一枪,轰的一声,硝烟味弥漫开来。
单发的火铳再打第二发需要重新装填。
车队里有人纳闷了:“接亲不是放三响么,怎么就一响?”
剩下的两响很快来了,还不止两响,噼里啪啦的响了十几下,有经验的听出来这不是大炮仗,而是民间的土炮。
全村父老都杀了出来,拿砖头石块砸,扎轮胎,掀车,他们不骂人,光动手。
尹炳松见势不妙,第一个倒车逃离,比较机灵的也都赶紧跑了,冲在最前面的车就惨了,撤不出去,整个车队都被掀翻,好在村民只砸车掀车,不打人,文明的很。
魏波没能逃走,被惠大海扣住,也不打他骂他,就和他讲道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该我的钱就得还,这笔账你赖不掉。”魏波说。
“民间借贷年利率超过24%就不受法律保护,你这是高利贷,套路贷,外加恶意催收,不受法律保护。”惠大海说。
魏波觉得很搞笑,这个看起来像文盲的渔民居然说的头头是道,他接着说:“我这是正规金融公司的贷款,白纸黑字签的合同,你不要觉得我治不了你,我上法院告你去。”
惠大海说:“借款归借款,利息归利息,根据《合同法》第十二章,法律仅排斥超出正常利息的高息,对借款本身是保护的,我没说欠你的钱不还啊。”
魏波说:“那你还啊。”
惠大海说:“我tm都花了,拿什么还!”
这两人的对话,旁人都看傻了,一个刺龙画虎的社会人,一个赤膊黝黑的渔村人,说起话来都是那么的斯文,张口闭口都是法律,实在是太违和了,仿佛刚才动火铳的不是他们一般。
最终魏波不得不认栽,以他的手段,催收不了这个村子的贷款,但他不明白的是,为啥这帮货如此专业。
“我也不瞒你,这纯属你自作自受。”惠大海附耳过来道,“虎爷托我给你带个好。”
魏波顿时明白,这是黄皮虎在搞自己。
瞬间杀心四起。
优秀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这一切都是易冷的计谋,不故意激魏波来杀自己,又怎么能合理合法的把他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