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宁陷入闻裕墨黑的眸中,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不施脂粉,却眼睛水润,面如桃花,清艳绝伦。纤细雪白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能黏住人的目光。怔愣的模样令闻裕的眼睛更亮了。
他把视线从她的锁骨上拔/出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弄脏了,别喝了。”说着,就想从纪安宁手里接过粥碗。
纪安宁一直直直地盯着他,当他的指尖就要触及粥碗的时候,她的手腕忽然用力一挣。闻裕毫无防备,被她从自己手中挣脱。
他一愣,低声对她说:“我让人去给你重新打饭了,你等一下,别喝这个。”
纪安宁想起来了,那一次,他笑着替同伴道歉,然后叫人给她打了一份饭,说算是把粥弄脏的补偿。
她那会儿的确很饿了,就接受了那份饭,狼吞虎咽地吃了。
从那之后,闻裕就缠上了她。
后来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说她是捞女、拜金女的指责抨击,那些背后轻蔑的眼神儿,都跟他有关。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自己最后仅剩的那点自尊,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闻裕。
但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尊严。谣言越传越离谱,说她跟闻裕睡过,说她三千块一晚。
她有一次下课把东西落在了教室,匆忙回去取,却听见几个女生在跟男生争执。
“三千一晚?这也太贵了吧,她值吗?”女生说。
“值啊。”男生笑嘻嘻地说,“要是我有钱,三千块我心甘情愿。可我没钱啊。”
大家哄堂大笑。
他们相互之间很熟稔,可以乱开玩笑。
但纪安宁和他们都不熟。
开学前的军训,纪安宁因为要照顾外婆,被特批可以不用参加。军训回来,原本互相陌生的同学们经过两个礼拜的摸爬滚打,已经可以嬉笑怒骂,互相开没大没小的玩笑了。
只有纪安宁,依然和他们陌生,在这个集体里,像融不进去的外人。
她此时能清晰地想起,她当时推开门,刹那间教室里鸦雀无声的情形。
她进去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还要去打工,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跟别人的争执上。
身后传来女生很大的声音:“看来是真的了,要不是真的,她干嘛不为自己分辩啊?”
可她分辩了,她们就会信吗?那些流言蜚语,不就是从她们那里传出来的吗?
她们追着闻裕跑,却不能使闻裕多看她们一眼,那些嫉恨就化作了离谱的谣言,像一把把剑,刺得她浑身淌血。
纪安宁重生后第一次面对闻裕,心情极其复杂。
她还清楚地记得闻裕的纠缠带给她的诸多麻烦,但更清楚地记得,在她死后,是他安置了孤苦无依的外婆。
也是他,将她的仇人从高楼抛下,血债血偿。
纪安宁仿佛又看见了那在猎猎夜风中,站在楼顶,年轻冷漠的男人。
他脸上有血,眼神看起来像恶鬼,叫她害怕。
墨黑眸子里却像有黑洞,巨大的吸力将她吸附。
纪安宁有预感,她若被那黑洞吸引,将再无法脱身。
闻裕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他的同伴已经打了一份荤素搭配的午餐,笑嘻嘻的正走过来,准备对这个小美女学妹说“这是闻哥让给你买的”,给他闻哥助攻一把。
毫无征兆地,漂亮学妹突然将碗举到嘴边,一仰脖儿——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男生们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纪安宁一口气不断,喝干了一碗粥。
她用手背抹抹嘴,看了同样惊呆了的闻裕一眼,“咣”的一声把金属碗扔在桌上。
“浪费粮食不好。”她说。
拽起书包,从闻裕身边直接走了过去。
男生们瞠目结舌地目送她走出食堂。
“卧槽?闻哥?”端着餐盘的男生一脸懵逼,“什么情况这?”
闻裕站在原地也惊呆了。
好半天,他捂眼狂笑:“卧槽!”
闻裕一直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都还笑得抖。
“这女生也太辣了吧?”有人说。
“她刚才是不是看到了?”别人说。
“怎么可能,她难道背后长眼睛?”旁边的人不信。
没错,这群家伙在纪安宁准备盛粥的时候吧纸团扔进了粥桶里,不是什么意外扔歪了,他们是故意的,就为了闻裕想搭讪纪安宁。
闻裕捂着眼睛笑,到现在还依然陷在一种“卧槽”的情绪中。
好容易他终于克制住自己停下来,嘴角依然忍不住抽搐上扬地说:“还说能拿到电话呢,现在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受命去给纪安宁重新打饭的同伴叫陈浩,他忽然说:“我知道她是谁了。”
大家都向他看去。
“刚想起来。刚才就觉得眼熟,看她去盛免费粥才想起来。”陈浩说,“她就是今年上新闻的那个女生啊,就那个‘背着外婆来上学’的那个啊,还记得吗?”
“那个特困生?”
“对。”陈浩说,“我当时看那个报道的照片我就跟你们说,这特困生真漂亮啊。你们他妈一个个忙着打游戏,没人搭理我。瞅瞅,真人,比照片里漂亮十倍!我这眼睛,多毒啊。照片里就一个半侧脸,我就看出来是美女了!”
闻裕踢了他一脚:“新闻搜出来给我看看。”
陈浩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找出了那篇报道,递给闻裕。
闻裕接过来,旁边的人也凑过来一起看,还读了出来:
“金秋九月,刚刚经历了高考的莘莘学子们纷纷来到属于自己的校园报道。华大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同学……小宁的母亲多年前就去世了,父亲生意失败离开了家,失去了联系,年少的小宁和外婆相依为命……小宁誓对外婆不离不弃,走到哪都要带着外婆……校领导高度重视,X校长批示:决不让一个同学因为家庭困难而失学。学校管理层迅速动员……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后面的官样文章和歌功颂德,男生懒得念,直接“巴拉巴拉”了。闻裕叉开五指推着他的脸,把他脑袋拨到了一边去。
男生兀自还在乐:“小宁哈哈哈哈。小宁。”
即便是这种正面报道,新闻也不会直接用真名,多数是用化名。
闻裕搓搓下巴。
小宁?
那天他坐在最后一排,就在后门的旁边,临到放学,偶一转头,现对面教室有人在下课铃还没打的时候就悄悄溜出教室。
胆子不小,居然还是个女生。
她怕老师现,弯着腰偷偷跑出来,轻盈灵巧得像一只猫。
正午时光,历史悠远的古旧教学楼有着超大的窗户,那女生猫着腰,过短的上衣缩上去,露出后腰一截雪白,被阳光一照,晃了闻裕的眼。
那女孩一转头,露出一张雪白精致的面孔。
闻裕的耳边忽然静了。
老师讲课的声音,同学们的嘀嘀咕咕,书页的翻动声,通通消失。
前世的闻裕后来验证了这一眼,纪安宁在他心里刻下怎样深的痕迹。
但今生的闻裕,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眼里晃了一下,心里晃了一下,奇异的感觉,无法描述。
简单地讲,那个午后,闻裕第一眼看见纪安宁,心动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消失。
他不动声色的挪到了窗户边,往外望。果然没过多久,那女孩就从大楼里跑出去。
轻盈得像个精灵,要是给她装上一对透明的翅膀,她大约就能飞起来。
第二天,又看见了她。
闻裕正往食堂去,她已经从食堂飞奔出来,一手拎一个大袋子,额汗湿。从闻裕身前一晃而过,完全没有看到他。
手中的袋子看起来很沉,肩膀那么单薄,却跑得飞快。
他看到她在飞奔中,跟正往食堂去打饭的宿管阿姨打了个招呼。等阿姨过来,他过去问起她。
“哦,她啊。”阿姨说,“小姑娘蛮会赚钱,在学校里给同学代打饭,收钱的。”
校园里给同学代打饭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有代打热水、代排队、代占座的,据说相互之间还会抢生意。
她很缺钱吗?
肯定缺。
闻裕看到她在食堂只打一个素菜,然后去盛免费粥,就猜到了。
她不是减肥。她已经够瘦的了。闻裕敢打赌,如果华大搞一个细腰大赛,她肯定夺冠。
为减肥只打一个菜的女生是不会去吃主食的。粥是主食,主食会胖。
她纯粹是为了省钱。
从她进食堂,闻裕看到她,几个男生便在议论她了。看到她去盛粥,闻裕踢了旁边人一脚:“扔粥桶里,现在,马上!”
那人看了眼粥桶旁的女生,再看一眼自己手里刚揉成一团的纸巾,立刻明白了。眉开眼笑的,照着闻裕说的做了。
闻裕于是上前去搭讪。
想的挺好,没想到,那女生……不按剧本套路走。
不过,知道她是谁就好了,闻裕想,下午去找马主任问问就行了。
正想着,几个男生扎在了陈浩那儿看他手机:“腰真细啊。”还出啧啧的赞叹声。
闻裕沉默了一下,倾身从对面的陈浩手里抽出了他的手机。
原来报道的下方还有好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纪安宁给校领导鞠躬,露出了一截后腰。
那天正午的阳光过于明亮,闻裕昏昏欲睡,只盼着下课铃赶紧响。偶一侧头,便是这一截小蛮腰,晃了他的眼。
直晃到了他心里,痒。
闻裕直接关闭了网页,把手机扔给了陈浩,冲几个人挑了挑眉。
几个人立刻都闭上了嘴巴。懂了,叫小宁的女生,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评头论足的了。
闻裕看上了。
纪安宁在食堂甩开了闻裕,没见他跟来,后来也没遇到纠缠,清静了两天。这天下午放学她照例接单,送完了女生宿舍的外卖,她背好书包走出学校,走向公交车站。
一出校门就看到路边停着的黑色悍马。纪安宁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快步走过去。
有喇叭声在身后响起。
纪安宁脚步顿了顿,加快脚步向公交车站跑去。
闻裕坐在自己的悍马里:“……”
闻裕在学校找了跟他熟稔的马主任,就得到了纪安宁全部的信息了。从学号,到排课表,到家庭情况。
他今天掐着时间在学校门口等她,看她出来,他按了车喇叭。但她好像……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