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宁是被闻裕抱回家的。
这个家不是闻国安和程莲住的那栋大宅,是闻裕自己的住处。
地处市中心,有名的富豪社区。私家电梯入户,掌纹门禁,声控感应照明。闻裕喊了声“开灯”,灯光便随着他的脚步,由暗到亮,缓缓地、次第地亮了起来。
不会一下子刺眼。
空间非常开阔。闻裕曾说过,纪安宁整个家,没有他的卧室大。
很多次,他百般诱惑她跟他回家。纪安宁很清楚他想干什么坏事,坚决不让自己羊入虎口。
她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闻裕的住处。
闻裕抱着她穿过宽阔的厅,将她抱进卧室,放在自己的床上。
屋里的温度很高,纪安宁穿得太厚,闻裕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她:“换个衣服躺一下吧。”
纪安宁于是慢吞吞地脱衣服。动作粘滞,像个行动不方便的老年人。
闻裕也不催她。
倘若他不经历昨天和今日,大约也不能完全体会她的心境。可就这么巧,他和她一先一后地经历了亲人离世,身边巨变。
此时没有谁能比他更懂她的感受了。
世界天翻地覆,灵魂抽离,身体完全没了力气。
闻裕伸手帮她拉袖子,脱下了上衣,又给她把裤子扒了下来。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纪安宁蜷缩起身体,抱住双腿。眼前一暗,闻裕抖开了睡衣的上衣,披在她的衤果背上。纪安宁伸出手,套上了袖子。
闻裕的上衣太大,袖子长长,下摆也长长。闻裕便把睡裤扔到床尾凳上去,让纪安宁靠在靠枕上,给她拉上薄被盖住腿,问:“要吃点什么?”
纪安宁的头微微动了动,算是摇头。可她的胃出一阵响动。
闻裕问:“能说话吗?”
纪安宁一动也没动。
不能说,更不想说。
闻裕叹了口气,说:“你先躺一会儿。”
闻裕去了厨房。他虽然不怎么开火,也有些食物。
他弄了碗水果味麦片,吹凉了给纪安宁端过去,喂到她嘴边。
纪安宁目光呆滞,饭喂到嘴边,勉强张开嘴吃。吃了几口,不再张嘴,也就吃了不到小半碗。
闻裕把碗放到床头柜上,用纸巾给她沾了沾嘴角。然后默默地握着她的手,很久都没有说话。
可闻裕知道,有些事逃避不了,迟早要让纪安宁知道。
“安宁,有个事必须告诉你。”他握着纪安宁的手,艰难地说。
他太用力,纪安宁的手感到了疼痛,她抬眸,茫然地看着他。
“起火的原因找到了。”闻裕咬了咬牙,说,“我我的打火机,落在了你家里”
纪安宁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里他话里的含义。
她的手骤然一紧,指甲掐进了闻裕的肉里,眼睛直直地瞪着闻裕,身体抖。
闻裕不敢抬眼睛看她。
他咬牙说:“安宁!你打我!你骂我!都行!”
“你”他鼓起勇气抬眸,求她,“你说句话。”
但纪安宁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她的手失去了力气,放开了他。
她倒下去,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仿佛胎儿,捂着脸哭泣。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出“啊啊”的难听的声音,像濒死的兽类。
闻裕心中绞痛。他紧紧抱住纪安宁,哀求她:“安宁,安宁,你说句话,求你说话”
纪安宁以嘶哑的“啊啊”声回答他,她的身体哭得抖。
闻裕把脸埋在她的头里,紧紧地抱着她,死也不肯松手。
纪安宁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深夜。
闻裕的手臂还搂着她。身后的呼吸很沉,他这一天,也已经是疲累已极。
纪安宁轻轻的翻身,便看到了他的脸。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全没有平时飞扬肆意的样子。
纪安宁的眼泪流下来了。
她其实想告诉他,她没怪他。
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是他落下一个打火机,还是她留下一个火源,都不过是冥冥中的那只手轻轻拨弄的细微变化而已。
就譬如假如她当时肯听他的话,把外婆送到养老院去接受专业的护理,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生。
可最后还是这样了,因为这不是因为闻裕,这是因为她。
世上怎么会有人重生呢?
一定是因为她前世枉死,执念太强,才又重回世间。
天道一损一补。一定是因为这样贪婪的她,成为了不该存在的存在,从而夺取了外婆的命力,取代了她才在这世界继续活下去。
这都是因为她啊!
纪安宁一点点地挪动,挪出了闻裕的怀抱,下了床。
这个房子太大了,卧室还是套房,她推错了门,穿过了小书房,又推开第二道门才是外面的走廊。
纪安宁找到了客厅,推开客厅的落地门,寒意顿时扑面而来裹住了她。一步踏出去,离开了地暖,外面露台的地板像冰一样。纪安宁脚趾碰触,颤了一下,随即踩落。
冬末的寒气卷着她赤果的腿,纪安宁颤巍巍地向栏杆外面看了一眼。
闻裕不知道是住在多少层,很高。
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外婆都不在了,她一个人,有什么意义呢?
闻裕也并不需要她。其实前世要是没有她,他反而不会有事,不是吗?
前世她拖累了闻裕的人生,今生她夺走了外婆的命力。
纪安宁手脚软,撑跳了几次,才撑上石栏,抬腿骑了上去。
皮肤触着冰凉的石栏,冻得疼。纪安宁知道坠落的感觉有多可怕。上辈子体验过了。
外婆,你等我。
纪安宁闭上眼,向外倒去。
男人强壮有力的手臂在这一刹那抱住了她!强悍地将她从石栏上拖了下来!
“纪安宁!”闻裕的眼睛都红了,“你疯了!”
闻裕把纪安宁拖进温暖的客厅里,咣的一声关上了落地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他跪在地上,把纪安宁抱在怀里。
纪安宁浑身冰凉,手脚都像冰块。在他怀里,木然地靠着他,毫无生气。
闻裕感到很崩溃。
哪怕纪安宁打他,骂他都行。别这样,别这样!
他摸到她的脚,像个冰坨子。她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在阳台上吹寒风。
现在可还是二月份!
她的腿和手臂也是冰凉的,整个人都冰凉。
闻裕一用力,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冲回了卧室的卫生间,把抱进了淋浴房。
打开开关,热水从正上方的头顶兜头浇了下来。
纪安宁没有出一点声音,连惊叫都没有,她只是举手抱住了头,缩了起来。
闻裕扯掉自己的上衣裤子扔在地上,推着纪安宁在热水下面淋个透,然后扯掉了她身上的睡衣。
纪安宁抱住自己的身体,缩到了墙角。湿一缕一缕的遮着脸,缝隙中透出来的眼睛,黯淡无神,仿佛对外界没了反应的能力。
闻裕把水切到了手持花洒,一把把她从角落里扯出来,箍在自己的怀里,咬牙说:“你刚才想干嘛?你疯了吗?纪安宁!你说话!”
他用热水浇她,从头到脚,均匀地浇过她的身体,直到她的身体有了温度,她也一句话都没说。
淋浴间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汽。
花洒挂回去,闻裕把纪安宁紧紧箍在怀里。
“纪安宁,说话,说话好吗?”闻裕哭了,“纪安宁,对不起,对不起”
纪安宁的睫毛颤动,抬起了眼。
她想说什么,张开嘴,只出了“啊”的声音,嘶哑,难听。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闻裕捧着她的脸问。
“你打我吧!咬我也行。”他抓着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打,他哭着说,“你别这样。外婆没了,你还有我!”
纪安宁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说不出来。
她流下了眼泪,踮起脚吻了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
闻裕也流下眼泪,紧紧地抱住了纪安宁。
这短短的两天里,命运将他们两个年轻人反复玩弄,让他们的灵魂疲惫痛苦。
他们相互拥抱,不像两个生命互相温暖,更像两具行尸走肉互相啃食对方的血肉。
闻裕一个人独居,却有一张很大的床。
疼痛的时候,纪安宁也只是出短短的一声“啊”,就再没了声音。
闻裕也得不到快乐。他的身体也疼。
但他们依然执着地占有彼此。
闻裕的手机响过很多次,他没有接。
纪安宁的手机偶尔响,她也没有接。
两个人不管不顾,与世界隔绝,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
地上扔满了用过的套子,屋里腥膻气味熏人,连房子的新风系统都清除不掉这异味。
纪安宁被渴醒,她睁开了眼。
整个人在闻裕的怀里。两个人不着寸缕,以原始的状态相拥在一起。
纪安宁想要爬起来。闻裕的手臂动了一下,想搂住她,却绵软无力。
闻裕撑起身体坐起来,昏暗中看着纪安宁爬下床,从地上捡起一件他的衣服套在身上,赤着脚走了出去。
他搓了搓脸,感到深深的疲惫。
纪安宁找到了水喝,她还听到了自己的手机响,她走过去去看。
餐厅的桌子上堆满了这几天他们两个人吃的外卖盒子,已经臭。
纪安宁和闻裕的手机都在沙上。闻裕的电话多,手机已经耗尽了电量关机了。纪安宁的手机还有一点电。
她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孟欣雨。当她走过去的时候,那铃声戛然而止,电话断了。
孟欣雨放弃了。
纪安宁垂下眼眸。
电话忽然又响起了提示音,孟欣雨给她了信息。
纪安宁拿起手机,窝在沙上,点开屏幕。
安宁,你在哪?
你还好吗?
一回学校就听说了你的事,不敢相信。
你是跟闻裕在一起吗?
大家都在担心你,你回个电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