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老僧念诵了一声佛号,从香铺里搬出一张经案,又捧来了数个瓶瓶罐罐,竟是要现场制香!
高瘦、黑粗两个和尚见状连忙上去帮忙,从香铺之中端来一个香架,上面安放着各色的香函,皆挂檀木签,上书各种香料名称。
小到菖蒲、橘皮、苍术、薄荷等常见草木,稀罕的犹如沉水、奇楠、旃檀……皆一一罗列其上。
小鱼看了两眼,都不由得动容。
他去那香铺中看过,也是见到了牛头旃檀这等香道奇珍,这才临时起意贩卖线香,凑一笔买香的香资。
但这个小小的香架似乎是这老僧的个人珍藏,架上数百种香料,无一不是绝品,橘皮、菖蒲、薄荷这等香材并不值钱,但香料品质只取决于其中的药性和香油。
这等普通的材质,能做到香油如此饱满,窖藏这么多年依然馥郁,香本为散,必然是一位香道大师,自己一点一点亲手炮制而成。
要说这些普通香料,并非牛头旃檀这般珍贵的奇珍,其中香油或多或少,只需调整用料便可。
何须一个香道大师亲手炮制?
但唯有小鱼这般侵淫香道极深的存在才知道,香道不同于丹道,丹道乃是化合药性,以操纵火候的手法,调和药性的技术为先,但香火之道,香气只是载体,其中的念头精微才是真正要紧之处。
香火,那是以一股香气,寄托人的念头、愿力,乃至领悟到的一些大道精微。
以香为信,清澈众生驳杂的念头,传达到神佛之处……
那黑粗僧人所用的清福香,便是由佛门的精通佛法的制香高手,搓成线香之后,供奉在佛前。
吸收信众虔诚,纯粹,充斥着美好祝愿和期待的愿力。
因此一旦点燃,这种蕴含信众单纯,美好念头的愿力,便可借香气散发出来。
天咒宗的鬼神以此为食,佛门的弟子也能借此愿力加持佛法!诸如护身、降魔、法相等诸般,皆等若万千信众诵经加持。
所以,寻常修士若是不能借用这一股愿力,这香火之道与他们而言,便是无用的多。
寻常修士点上一柱清福香,也只能凝神静气,借助众生的美好祈愿镇压心魔而已。非得落入鬼神手中,亦或天咒宗、佛门这等借助阴灵神佛之力修行、施法的宗门,才有大用!
而小鱼的生云香则走的是另一条路子,所用的材料并未蕴含愿力,也没有送到神佛之前供奉,而是如炼丹之法一般,取香料之中的药性化合,借助香气这等上佳载体,将药性化合。
生云香中蕴藏水精云精以及诸般灵草,小鱼将之炼成生云香,点燃开来,便有云气升腾。
这乃是一种香丹之法!
小鱼知道,在老僧亲手炮制这些材料之时,他精纯的心念便如丹火一般,洗炼这些香料,侵染其香气,以自己的禅心佛性炼化这些香材。
这乃是一种极为上乘的心炼之术。
甚至老僧没用动用法力、神通,只是凭着一股全神贯注,身心投入的纯粹,便以这种念火,将香料洗炼了一遍。
制香之术——炮制香材,研磨香粉,调和香料,心火塑性。
这些步骤老僧不见明火,却能以心念之火,将其炼化塑性,成型后的佛香,自然蕴藏一股极深的佛性。
窖藏供奉之后,佛香吸纳众生愿力,便是极为珍贵的天香之品。
老僧整理好经案,跪坐案前,对小鱼点头道:“檀越先前进我香铺,在数种香料前打量多时!”
“老衲为佛门清誉,不得不逼迫施主一试香道,已然是冒犯了檀越。因此,施主若是想用什么香料,自可去从这香铺之中取,算是老衲给予檀越的补偿!“
小鱼来到香架之前,笑道:“送给我就不必了!我虽然不布施佛门,但也没有从佛门这里化缘的道理!”
“佛门的缘分,我可承担不起!”
他站在香函考量少许,从其中取了一块牛头旃檀,又翻开它旁边的小盒,捻了一点暗红色的粉末。
便放下五百张三山符箓充作香资,施施然的退下。
老僧并不看小鱼取了什么,只是见他宁可花费重金,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微微叹息了一声。
倒是那高瘦和尚特意看了两眼那两个香函,高声提醒道:“牛头旃檀一块,重八两三钱,伊兰粉末一钱……”
老僧微微皱眉,对他如此心机有些不喜。
但还是微微诧异,道:“牛头旃檀乃是香道至宝,取之固有此理,但那伊兰乃是恶臭之草,佛经常以旃檀隐喻佛法,伊兰比喻众生烦恼。此伊兰草树,与旃檀一并生牛头山中,我采旃檀时,见伊兰环绕其间,便一并采了一些,准备炼制一种恶香烦恼香,用于考验弟子。”
“但他取伊兰何用?”
老僧有些不解,伊兰之香奇臭无比,点燃扰乱人心性,可以炼制烦恼香,让人顿起无明缠绕,考验弟子定性。除此之外,别无它用,这旁门修士取来如何?
他念头一转,也许是没有见过这种罕见的香草,也许是用来修炼旁门法术,多想无益。
宁青宸坐在楼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目如画,看着两人道:“方才那两个和尚如此无礼,着实令人生厌,我还以为佛门在北魏和海外,作风有所不同呢!如今看了这老僧,才有一个高僧的样子,虽然为了佛门毁誉,出言留人比试,未免功利心重了一些!”
“功利不功利的,这到不重要。”
钱晨淡淡道:“确实有高僧的样子,但是否真是个高人且另说!说不定是我小人之见了!他请那只小鱼取用香料,未必是好心,当然坏心也未必,只是私心极重!”
宁青宸诧异道:“这又从何说起?”
“这老僧时长的香料,品质的确胜于香铺,但小鱼用它来炼香未必合适!那些香料在炮制之时,都被老僧以心念洗炼过,蕴藏佛性。小鱼若是以这等香料来炼香,谁输谁赢倒是未必,这老僧以这些佛性深厚的东西炼香,有所优势却是一定的。”
“而且,小鱼若是顺着去炼,炼出来的香自然佛性深厚,只怕会显现佛光、天花等等异象!”
“逆着佛性去炼制灵香,自然会香性大损……”
“这老僧乃是为了佛门声誉去比的,此番佛门香道有此波折,并非是在香道之上不如人,而是有不许其他人卖香,贬低他家香火,有略显霸道之嫌!如此让对手炼制出的灵香,却成了佛香,岂不比明面上取胜,实则还是受人议论,更胜一筹?”
“师兄说的也有道理!“宁青宸笑道:“那小鱼取了一块香材,还是檀香主材,如此一来,佛门岂不是赢定了?“
宁青宸听到小鱼自报家门,马上确定了那个教授他香道的楼观道真人,便是自家的师兄!
因此,隐隐也有些偏袒他的意思,准备出声提醒一二……
钱晨却摆手道:“若是他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就敢称我楼观弟子,我早就重重惩戒了!等着看好了,那一股佛性,他自然有办法炼作他用。”
宁青宸眉目一转,笑道:“只望他不要炼成魔香就好了!不然楼观道门正统,弟子却炼制出魔香来,不免让人笑话……”
钱晨听闻此言,竟然一愣,此时他却没有之前的信心了!
面上不免流露出一股迟疑之色来,似乎有些惴惴……钱晨心中暗道:“他要真给我炼出一种魔香来,我也就只能大义灭亲,把这不肖之徒打去真传道做记名弟子了!”
此刻老僧取下几块香材,往经案之前跪坐,便自然有一股肃穆、沉静之气,从他身上流露出来。
这一坐,至少二百年的打坐功底。
无论坐姿,气势,还是老僧本身的心念,都在一坐之间,调整到最佳。
此刻便是有阴魔扑面,只怕也难以撼动老僧的心念,这一份禅定功夫,却是叫在场九成九的修士为之汗颜,就连楼上的钱晨也蠢蠢欲动,很想显露魔性,试一试这老僧的禅心!
“算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钱晨微微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处于闹市之中,心却在灵山之内!
老僧取来一块牛头旃檀,抬头对小鱼笑道:“这几块牛头旃檀,是我昔年去西贺洲参拜我佛,求取经文之时,在西方佛土的白牛山上亲自采来的。”
“犹记得西土的烂陀寺法师牵着大白牛王,驮着我登上牛头山,在檀云菩萨亲手所植的灵檀树下,寻找虫蛀朽坏的部分。”
“我等不敢以刀斧伤了这颗菩萨亲手所植的灵树,便坐在树下诵经,从早上念到晚上,一直念了三日,才有檀王断了自己被蝼蚁所伤的朽木,送予我等!”
“檀越所挑的那块,却与我手中这块一样,皆是出自那株檀王树的香材。”
老僧微微感慨,这才解释了这牛头旃檀之中为何有如此浓重的佛性。
此牛头旃檀竟然真出自西土佛国之中那座牛头山……而且还是从一尊化神级数的灵檀王身上取得,难怪其中隐含金丝,在老道眼中,甚至微微散发着金光,传来一声声悠远的禅唱。
小鱼脸上浮现一丝犹豫,吞吞吐吐道:“所以,是不是要加钱?”
他的确一样就看出这块香材的不凡,但没想到来历这么大,这样一来,他付的香资似乎就有些不合适了!
但他们三人虽然到处挖坟盗墓,收获不菲,但每次只取三件陪葬,而且自身修行积累阴德,耗费也大,经常身无长物,如今却也是付不起更高的价钱。
老僧本想告诉他此旃檀的来历,让其知难而退,此时却听到这般的回答,也是不由一笑道:“既然说是送给檀越,檀越还花钱买下了!便是与我缘尽,岂可再食言而返!”
楼上的钱晨听到此节,已经磨刀霍霍,打起了那株灵檀的主意。
他感叹道:“难怪这块牛头旃檀,比我用的还好!”
他用的可是五千年的牛头旃檀树心油格,乃是从昆仑镜那里诈来的。五千年的牛头旃檀对昆仑镜倒是没什么,昆仑镜身子一晃,穿越时空随随便便就能造就一片旃檀树林,火候要多老有多老!
但要指定产地,还是牛头山这等佛门圣地。
让它一个仙道的镇教灵宝去牛头山种树,就未免太为难人家了!
更别说牛头山上的那些檀树,一定会有许多僧人虔诚供奉,诵经为其加持,每一株都深蕴佛性,不是野生的天材地宝!
“那地方一定有很多乾闼婆,用牛头旃檀烧乾闼婆尸,只怕能烧出极品的香材来!”
钱晨对乾闼婆还是有些念念不忘……
老僧为小鱼说了此中关节之后,终于放下心中最后一块垒,随即低声念诵起经文,伴随着犹如雷动一般,初而只是一缕清流,随即渐渐化为雷音的梵文禅唱,老僧的念头显化,化为金色的真言落在那块牛头旃檀之上。
他的法力与念头交汇,一字一字的真言仿佛在锤炼着那块旃檀,令其渐渐退去黑灰的木质。
丝丝缕缕的金线显露出来,在那块旃檀上游走,交织成一尊背靠檀树,闭目打坐的菩萨之相!
此时香料已经被完全洗练,窖藏的一丝沉郁,浑浊的气息完全消散,褪去了枯死的木质和死寂,丝丝若有若无,玄妙无比的灵香,萦绕周围,令阴晦之气,难以靠近经案十丈之内。
那香气在可以施展法眼的修士眼中,犹如丝丝金线垂落,整片街区异象不凡。
“嘭!”
随着一声闷响,菩萨相突然燃烧起一团金色的火焰,猛然间,就有香粉簌簌的落下。
那落在案上的香粉如金,闪烁着点点神芒……
又有白色树脂一般的乳香融化,乳白色的粘稠汁液流淌,一滴滴的滴落在刻满经文的金碗之中……
而小鱼这边只是迅速的将香料研磨好,然后取了一柄骨刀,小心的在那块牛头旃檀上刮取了一两粉末。
然后也取出一个小碗,将一点粘稠的可疑液体,倒入碗中。
那点粘稠的液体,犹如油脂一般。
在碗中被小鱼调和,竟然化作了一团小小的云朵,自在翻腾,有一丝灵动之性。
钱晨一眼就认出了此物,笑道:“喷云兽涎虽然也是上好材料,但毕竟不是降香灵犀角,远远比不上那块牛头旃檀,因此不能做主药!”
“就连做辅药,也有被牛头旃檀镇压的可能。毕竟那块旃檀,取自化神级数的檀王,而这喷云兽不过是刚结丹的小家伙!”
“除非略微压一压那旃檀香气,才能配合得了!但如此必不能和老僧完全引动旃檀之中佛性相比,在材料上就先输一筹。”
“但他却取喷云兽涎水那容纳云气之异,作为粘合香料的辅佐之材,借此化合香料!”
“如此却是因地制宜……”
“天生万物,自有其用!炼丹有君臣辅佐,不是什么灵药都是越珍贵越好!”
“有时候一些平常的灵药,却也有不能取代之用,用的好了,便是一味尘土,都能炼制九转金丹。炼制不好,就是把诸天万界的不死药都取来,也只能糊成烂泥……”
钱晨微微点头,显然极是赞许小鱼的选择。
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