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云兽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四蹄乱蹬,一身冷汗淋漓!
它卧在一片礁石的低洼之中,姬眕却在上方盘坐练气,看到它惊醒,才冷笑开口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喷云兽打了一个响鼻,颇为不屑的样子,走到水边……
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日出时的金红之光洒下来,叫它足下一软,连退四五步。
如今喷云兽在梦中,犹然能看到那犹如火焰一般席卷飞腾的红缨,那一声低沉庄严的‘枪来’似乎一直在它耳边回响!
金红的神火凝为枪芒,贯穿了高高在上的化神的胸膛,将尸体挑起!
“我这张嘴啊!”
喷云兽默默流泪,这些天这么提心吊胆的,真是一种折磨。
它现在深恨自己为什么看到那一只青牛之后,要嘴贱的多说那几句,在牵牛的身影踏出包间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妙了!然后便是一枪一剑,挑死了蓬莱阁的化神。
喷云兽亲眼看着那抱着鸡的女修,骑着青牛,卷走了瀛洲阁一半的财富,抱在怀中的大黄鸡还看了喷云兽一眼,让它确认无疑……
那一刻,喷云兽就捂着头上的独角,撒腿想溜了!
奈何他被姬眕挽住了缰绳,一只看了下来,如今都还四蹄颤软——这哪里是乡下农夫农妇啊!分明是杀伐凌厉,杀人夺宝只在兔起鹘落只见的雌雄双煞!
后面仙秦金人出现之后,更是直升在海外只手遮天,掀起笼罩亿万里大幕的幕后黑手了!
可怜它出身龙宫的一只坐骑脚力,哪里招惹过这种凶人,如今它已经是第十八次从梦中惊醒了……总觉得自己的降云灵犀不保的样子。
“小姬!我喷云兽一族水性最好了!我现在下去给你捞宝贝……”喷云兽觉得必要时还是可以倚重姬眕一下的。
因为它总觉得姬眕和那尊凶人认识的样子。
姬眕看着它那副老实中,犹然不该奸猾的样子,也是微微摇头:“算了吧!别装了!他不会和你计较的……”
突然姬眕瞳孔微微收缩,方才喷云兽靠在的礁石边还空无一人,但就在他神识一只笼罩方圆数十里的情况下,钱晨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那里,抚摸着喷云兽的独角。
姬眕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告诉喷云兽,他就这一只坐骑,吓坏了可不好。
钱晨转头笑道:“昔年金陵洞天一别,姬兄无恙?如今得见姬兄脱离魔道,真是喜不自胜!”
喷云兽听到这话在耳边响起,整个身躯都僵硬了!
姬眕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知道钱晨如今是以昔年的李太白身份相见的,当即拱手道:“魔道被你杀了那么多人,我那里敢回去?如今你倒是越发杀伐果断了!”
钱晨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而是冲着姬眕打出一道红流光。
姬眕反手接住,垂目一看,脸色顿时变色:“这是天魔化血神刀?”
“你拜入魔道,修行魔道功法筑基,早有洗不去的魔道影子,这些年来你的实力始终难有大进便是此因。”
“我本以为谢安安排你拜入魔道,应该有办法为你彻底洗去这些痕迹,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
“谢前辈传了我九韶定音剑,还准备以此剑贯通天音,为我洗骨……但谢前辈蹉跎元神已经数十年,建康一劫之后,似有挣脱之意。我不愿拖累他元神之关,便不告而别!”姬眕为谢安解释道。
钱晨却摇头:“元神之光不在修为,而在于本心!如此心有挂碍,便更难突破!回头你去信告诉一声吧!”
“这门天魔化血神刀,能吞噬你一身的魔道根基!”
“我在刀经之中留有一门变化,可以在魔道大成之后,以道心斩去此刀,化魔为正。”
“你以九韶定音剑统御嵇家家传,以天魔化血神刀统御魔道功法,如此道魔双修,刀剑双持,方才不会有根基驳杂之虑!”
钱晨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更可以随意显露道魔修为,如我这般化身千万,未尝不可!”
姬眕脸色微微一变,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要这么说,你我好歹也是知音琴友。昔年我在你那里学过一曲广陵散,如今还你一个人情而已!”
“天魔化血神刀,乃是九幽道无上秘传!我虽然曾经是九幽真传,也未曾得授,此刀可以统御一切魔道变化,具有不可思议的魔性。以九幽道之严苛,都有数次修行此刀的刀奴反噬道主的先例!你也并没有修成广陵散,只是在我的剑意之中感应到了一点而已!”姬眕凝重道。
钱晨微微点头:“那太白是否有幸得闻?”
姬眕沉默数息,从法宝囊中掏出了一面古琴,其中漆纹斑驳,离断裂深,他手按在琴上,似乎有一丝怀念。
“广陵散,还是昔年我祖母教我弹奏。这琴也是她送予我的,惭愧!姬某自从化琴为剑以来,已有数十年未曾动过琴了!若有失音之处,还望太白海涵!”
姬眕说罢,信手调了几个音,对着这海天之中孑然一身而立的钱晨,弹奏了那首久违的广陵散。
琴声高旷,声传十方……
敖丙恭敬的跟在一位身穿王袍,头戴冠冕的老者身后。
突然远方隐隐约约有琴声传来,平缓而有一股无形的张力……随着琴弦动,敖丙感觉自己的心脉也有一丝紊乱,当即眉头一皱,向着琴声所来之处踏了一步!
“别动!”
老人闭目抬手,阻止了敖丙。
敖丙好似对他非常尊敬,便一动不动,不敢打扰……
半响琴声幽幽散去,老人这才睁开眼,低声道:“杀意十足,琴音剑气,这是刺客之音啊!”
“叔爷爷!”敖丙脸上犹然微微皱眉。
“你们年轻一辈,多有喜爱人族精巧器物的,怎么人族真正的精华却无人可懂?昔年太上削落我万族的智慧、正直、仁爱、勇气,将其全都给予了人族……从此这些灵情就只有从人族之音中,可以得闻!他们以此演化神通,开辟大道,天地三才,人居其中!”
“这动情之能,却只常见与人族了……故而才有人说,非人者禽兽而已。“
“年轻的小龙贪图享乐,却再也不懂得人族寄托心性的灵情了!这就是你们强横霸道,却难以踏出那一步的原因!”老人悠悠道:“那是鸢儿家的那个孩子吧!身怀鲛人之血,难怪你们不喜……”
“说来也奇怪,人族杀我龙族无数,你们也常常看不起凡人。但人龙之子,却是龙子。”
“鲛人对我龙宫一向恭顺,你们酒后发泄,生的孩子,却当做杂种,随意驱赶出去!”老人笑道:“这或许就是人族说我等,畏威而不怀德的原因吧!”
敖丙紧张道:“叔祖,可要招他来一见?”
“算了吧!”老人一挥衣袖:“我也看不起鲛人!”
“你的广陵散更好……”钱晨听完感叹道:“我若弹来,却始终是《聂政刺韩傀曲》!一往无前,白虹贯日,犹如长剑。但广陵散之所以是广陵散,便是因为嵇康昔年弹奏此曲时,琴音之中始终有一种与聂政刺韩傀不同的意蕴。”
“杀气之中,有所牵挂!而就是这牵挂,又让杀气更为坚定!”
“你在牵挂着谁,你挥剑为谁,你的琴音倾诉与谁?”
姬眕沉默无语,手抚斑驳的古琴……
那个幼年之时,抚养自己的身影;那个自己被父亲视为耻辱,呵斥如奴仆,却为自己细心包扎伤口,教自己抚琴的身影;那个始终怀念着祖父,身居龙宫却从未笑过的身影!
“祖母,孙儿……只想救你从这牢笼之中出去!”
姬眕按在琴弦的手指微微颤动,钱晨叹息一声:“你想救出长乐亭主!”
“救出有如何,龙宫虽然局促,龙子虽然傲慢霸道,但总有栖身之处。离了龙宫,天下之大也无一处是家。我为人孙,岂能让祖母如此流离失所?”姬眕目中幽幽,拔剑起身冷声道。
“那倒不一定……”钱晨突然道:“长乐亭主之所以怜悯东海郡的渔民百姓,为此去刺杀司马炎,乃是因为她留着一部分人族的血。本就是人龙混血的龙女……”
钱晨抬头道:“你介意住的高一点吗?”
姬眕和钱晨的神识交织,似乎在隐秘传音,旁边的喷云兽被钱晨一下一下,笑抚马头,端是遍体生寒,大气也不敢出。
小鸡果然认识那个凶人!
但是他们之间的交流似乎也太可怕了!我感觉要被灭口……
“我若要闭关祭炼承露盘,龙族那边,会有什么反应?”钱晨问的很模糊,隐隐约约透露出了意味让喷云兽瑟瑟发抖。
姬眕却明白他的意思:“真龙玄水阵被破之后,龙宫便意识到已经被诸多海外仙门联手针对,有意低调了一些。这也是敖丙当日并未出手的原因,它们想要弄清背后的敌人是谁。前日,你算是自己揭破了这一点。”
“龙族还有潜修的元神真仙,不只一尊,但此次出手的应该是一条老龙,已经有数万寿了!”
“它曾经游历过中土,潜入道门中修行,道号丹溪真人!修有道门大派的神通道法,同时也精修龙族传承,算是身兼两族之长。”
“他拜入的是哪家道派?”钱晨微微皱眉,这种肯舍弃龙族的骄傲,潜入人族修行的真龙最是可怕。
可能会出某些妖孽!
“正一道院,许逊天师门下!昔年就是因为他的暴露,和龙族对中土的某些企图,许逊天师才斩中土大川大河之中三千六百蛟,诛杀龙族一尊元神孽龙!”姬眕警告道:“此番它若是出手,必然已经算到了你手里的道尘珠,有高人算出道尘珠还在归墟,你只能暂时招来!”
“他们很可能动用同等的灵宝。”
“祖龙珠?”钱晨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随即断然摇头:“此物乃是镇压四海的底蕴,龙宫绝不敢动这个!”
这时候他便有些了然……
“我知道了!”
“还有蓬莱。”既然说了,姬眕也就不忌惮彻底说清楚了!
“蓬莱有三位元神真仙,但最有可能出手的,还是你杀的那个蓬莱元婴的父亲——少翁真人!他是徐氏嫡传,蓬莱底蕴深厚,一旦出手对付你,必然有十足的信心!”
“而且,我听闻佛门魔道也有所意动……”姬眕严肃道。
钱晨摸了摸下巴:“我没觉得我招惹了这么多人啊?”
姬眕神色微微有些古怪——你招惹了多少大势力,心里没点数吗?
“承露银盘在你手上!“他提醒道:”此物龙族势在必得,其他各教也均有意动,便是道门,到时候说不得也要争一回。怕是只有少清会支持你!太上道碍于道尘珠不敢明面动手而已……“
他提醒钱晨他身怀承露盘,行事太过嚣张,已经近乎举世皆敌!
“道门还好……”钱晨自诩正一道那边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自己帮他们对付司马炎,可是坑了魔道三尊天魔。灵宝道友少清的面子,太上道有楼观的面子,都不会有人直接出手。
至于魔道那里,失去了三尊元神天魔,又被自己夺走了一件灵宝,这次怎么也得老实一点。
而且自己还真个就不怕魔道,来了也是送菜……
佛门这边会有一点麻烦,蓬莱和龙族都是老对手了!
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下,自己也只是要同时对付三尊元神而已……问题不大!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问清了这次可能招来的对头,钱晨也是松了一口气,好在此次来敌还在预料范围之内,就怕龙宫的东海龙王亲自出手,亦或徐福忍不住了!佛门又来一个降世菩萨这一类的……
小姬是个卧底老手了!
有他在外面调查,加上少清那里通风报信,来敌尽入吾目中,可以安心重炼承露盘,准备三证仙道了。而且这次出来,也算还上了谢剑君的一个人情……
钱晨决定回去开始重铸承露盘,这几天总有人借天机感应承露盘,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似乎在确定此盘的重炼进度。
钱晨也不好再摸鱼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钱晨临走天摸了摸喷云兽的脑袋,喷云兽一脸乖顺,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它四肢在颤抖。
“但还没熟!”
“还没熟!”钱晨拍着他的脑瓜子,微微遗憾道,就像在拍着某个生瓜蛋子。
喷云兽颤抖的更加剧烈了!
钱晨遗憾的化为清风,四散而去,消失在了晨曦之中。喷云兽四腿一弹,跳了起来,准备把自己那根角砸了!
玛德,祸害……
姬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幽幽道:“他要你的角,大概就不会要你的命。但若是他下次见不到角,那可就未必了……”
喷云兽两眼泪汪汪的,咬住姬眕的衣角,支吾道:“老爷救我!”
姬眕笑抚马头!
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