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之时,贾存仁、章宗羲等因为谋逆罪被押解进京的士绅悍民就皆已被押解进京。
且于这一天,他们同贾德新一起,正式被押往了枭首的地方,即西市牌楼。
而刑科都给事中戴光启也在朱翊钧勾决前,对这些死刑犯进行了第一次复奏。
大明处决死刑犯的制度是三复奏。
即勾决前由刑科给事中复奏一次,勾结时再复奏一次,勾结后又复奏一次,以示慎重。
朱翊钧没有在刑科第一次复奏时,再改旨意。
而被押往西市牌楼的贾存仁、章宗羲、贾德新等则也在这之后不久,被刑部的军士从囚车里押到了刑场上。
“看来贾公等真的要因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被枭首了。”
已提前来到这里观刑的御史李植则在这时一脸愤满地对御史留彰文、同张四教一起进京打探消息的革员丘橓说了起来。
御史留彰文道:“且再等等看吧,或许天子会以为君当宽仁为由不勾决他们,毕竟这次是父子俱斩,士族贾门彻底断后啊!天子难道也要坐视江陵对士族行如此酷烈之法?”
此时的乾清宫。
金风正起,吹得朱翊钧袍袖高高扬起,而勾决的名单与朱笔这时也已由司礼监的张宏呈递到了他面前。
朱翊钧没有看勾决名单,而是看向了殿外云翳,突然问道:“现在西市应该有不少人在等着吧?”
“回皇爷,是的。”
张宏回道。
朱翊钧沉吟起来,接着又问:“刑科的第二次复奏到了没有?”
张宏回道:“还没。”
朱翊钧也就回道:“等到了再说。”
但过了半个时辰,朱翊钧也没等到刑科的第二次复奏。
“有必要给朕这么长的时间去想吗?”
朱翊钧因而问了这么一句。
随即,朱翊钧就执起朱笔,在名单上全部打上了勾。
“皇爷,刑科的第二次复奏来啦!”
张鲸喘着粗气跑了来,且满头是汗的滑跪在了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则一挥袍袖:“晚啦!本来想饶几个的。”
说着,朱翊钧就道:“复奏依旧不准!”
没多久,御史江东之跑到了李植这里来,沉声道:“刚从刑科得到的消息,勾决了!刑科的第二次复奏也被打回来了!”
“什么?!”
李植和御史留彰文听后大为失望。
丘橓听后则直接叹道:“天子还是畏江陵太重啊!”
“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江陵也是文臣嘛!”
留彰文则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李植和江东之皆点首。
接着,李植就问江东之:“刑科会不会把第三次复奏拖到午时?”
江东之道:“修吾兄和叔时兄他们已经拜托了刑科孙给谏去策动戴都谏,尽量拖到午时以后,这样就能挨到秋后,到时候还能给我们更多回转的余地。”
“诸公,我们不能让朝廷可以诛戮我士大夫的事再次出现!”
“刑不能上大夫!”
留彰文等这时神色凝重地说了起来。
而李植和江东之、丘橓等在这里的官僚士大夫皆点首,表示赞同。
六科廊。
刑科右给事中孙枝将第二道复奏拿了回来,且对戴光启道:“已经全部勾决,第二道复奏也驳回来了。”
戴光启听后神色一沉:“这是上面不满了,那就不能再拖延!立即将第三道复奏呈上去!还有锦衣卫刚刚要的拿人驾贴,也立即签了送过去!”
戴光启说着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复奏来,且签了驾贴。
孙枝则立即用手压住了这第三道复奏,低声道:“都谏!五万两,拖到近午时。”
戴光启瞅了孙枝一眼。
孙枝则向戴光启拱手作揖。
戴光启撞开了孙枝,且还是在第三道复奏上署了名,且对怔在原地的孙枝低声说:“不要这么侮辱我!没有谁的仕途,谁报效国家的心,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第二道复奏拖半个时辰,已经让我没了进入公卿的机会了,对得起‘士林情谊’四字了!”
“让开!”
戴光启说着就呵斥了孙枝一声。
孙枝只得让开。
于是,勾结后的第三道复奏来得特别快。
朱翊钧颇为满意地拿起了这第三道复奏,笑道:“还是个识趣的,告诉他,不愁没有做公卿的机会!”
“遵旨!”
不多时,李植和江东之、留彰文等就看见锦衣卫持着驾贴与第三道复奏本而来。
“这么快就来了?”
李植等官僚士大夫见此大惊。
江东之不由得切齿道:“可恨!刑科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拖一拖!”
丘橓也恨言道:“看来岂止是天子畏江陵,我士大夫畏他江陵者也大有人在,江陵不诛,天下难安!”
留彰文更是在这时指着持驾贴的锦衣卫:“这又是要抓谁?”
“查御史留彰文涉嫌受知县蔡系周贿,为其纵容盗贼横行于乡里开脱,着即打入诏狱!”
一锦衣卫总旗官这时走到留彰文面前来,拿出了驾贴,且挥手道:“把留彰文拿下!夺了他的冠带!”
李植等见此忙站到了一边,与留彰文保持了一段距离。
顿时,两锦衣卫力士也就走过来将留彰文拖了出去。
留彰文一开始还一脸懵,旋即就明白过来,也就挣扎着大喊:“我错了!元辅,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弹劾海瑞,我知道错了!不要这样啊!”
没多久,留彰文就被拖了下去。
而这边,有锦衣卫也把第三道复奏本送到了监斩官手里。
“准备行刑!”
监斩官因此大喊了一声。
贾存仁、贾德新、章宗羲等士绅因此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也就彻底崩溃了下来,而开始呜咽哭泣。
章宗羲甚至高声大喊起来:“我为国为乡梓拦阻奸臣祸害扬州,又有何错?!”
“朝有权臣,刑有冤魂,天必罚也!”
“天必罚也!”
贾存仁也跟着大喊起来。
但无论贾存仁和章宗羲怎么喊,朱翊钧要杀官绅士大夫的决心已定,自然是改不了的。
于是,待午时一到,这些人皆被枭首,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血水沿着断头处蔓延开来。
“江陵权势之重之酷烈,与分宜无异!”
“竟再现诛尚书与诸士绅之例。”
李植这时沉声说了起来。
“只叹凌迟已废,不然当剐此权奸!”
江东之目光满是恨意地言道。
丘橓则冷笑道:“不是不能剐,无非要安他一勾结外夷之罪!”
“这么说,倒也是。”
李植和江东之皆笑了起来。
接着,李植又道:“但这凌迟为什么只对本国子民废,而不对外夷也废,这并不符合仁政,有不睦邻友好之嫌,非真正的仁道之举!”
……
朱翊钧只对本国子民废凌迟之刑,却又对卖国贼定为当凌迟之罪的决定,不仅仅是李植不满意,徐阶在得知此旨后也不满意,而对自己儿子徐瑛道:
“给江陵去一封信,天子既然欲行仁道,就应该劝天子把大辟之刑都废掉,且要对外夷一视同仁,最好对外夷再仁厚些!”
徐瑛听后道:“父亲为何要尽废大辟之刑,这样将来如何诛江陵?”
“你懂什么!”
“不这样,如何让江陵愿意让天子把外夷也可凌迟、乃至勾结外夷可凌迟的条例废掉?”
“得让外夷可助士大夫让汉民世世代代任劳任怨!”
“你要知道,这片土地上,最值钱的不是良田,也不是金山银矿,而是被驯服了上千年的汉人老百姓,既勤劳又比番夷胡人善生产还能忍。”
“所以,不能让他们有真因为自己是子民,就觉得天子应该更爱他们的意识!”
“宁不在将来杀江陵,也不能让这样只利本国汉民的旨意出现!”
徐阶于自家别苑高楼上,目光深邃地盯着远处一地绿油油的韭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