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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杉女慕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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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弦死了,他身上的血流淌到吕君脚下,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她抬脚走到一边。

“来人,把他抬出去。”

薄情寡义的吕君这辈子见过许多人死在她面前,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了。面对死亡,她早已经见怪不怪。

秉着最后一点尚未泯灭的人性,她写了封信送去麒灵山,把白弦的死讯告知麒灵老祖,让他来收尸。

几天之后,章谨来了。

一见到吕君,他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佩剑架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上。

他怒目圆睁,咬牙恨齿的死死盯着吕君的脸,“你这个妖女!害死三师弟不够,还要害死大师兄,你的心,究竟为什么能这么狠毒?”

“你要么带着他的尸体现在就走,要么一剑砍下我的脑袋,你和他就留着给我陪葬。”吕叁懒得和他争执,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地,任由锋利的剑刃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缓缓流下。

“你,你,”章谨气得手抖,“李望归就算了,可是大师兄他对你多好啊?他从小护着你,为了救你,放弃修炼来寻你,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吕君低头垂眸,忽然笑了笑,这就算狠吗?更狠的事情,她还忍着没做呢。

“你用不着为他们任何一个人伤心,因为不管是李望归还是白弦,你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蝼蚁,连他们生命中的过客都算不上。”

她声色淡淡,好言劝道,“你好好修炼,等你飞升成神,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章谨的眉头紧锁,贴着她脖颈的剑却松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吕君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懂,因为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师父说,禹国有妖人祸众,害人无数,天将降神罚,为苍生百姓除掉妖人。慕生,你活不久了。”章谨恨恨的说道,反手收了剑,笑得讥讽,“不管你如何机关算计,你也逃不过天道。”

“是啊。”

吕君满脸倦容,她筹谋这么多年,害旁人的心,害旁人的命。她利用邪门歪道保持永远青春靓丽的容颜,学尽世间的人性算计,用手段、用肉体、用美貌去把握那些男人的心,只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她赴死。

她曾说过,只有吕叁那冷心冷肠的人才会做骗人感情这种没品德的事情。她本来愿意花更多时间去收集密瑰的,直到霍笑天出现了打破她所有计划。

吕君不得不铤而走险,冒着被天道惩处的风险,用脆弱的魂魄苦苦支撑这副妖躯百般算计。

一百多年来,身心饱受折磨,她已经要走到油尽灯枯了。

“如你所言,我会死得很惨很惨的,”吕君说着,脸上竟然露出向往期翼的神情,她的笑容扭曲痴狂,竖起一根手指,说出令人脊背发凉的话。

“还差一个,还差一个!我马上,就要死了,我终于要死了!”她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像个魔障的疯子。

“怎么样?你愿意为百姓除害吗?能心甘情愿和我同归于尽吗?”她一脸期待的看向章谨。

章谨被她奇怪的言行搞得一头雾水,后退一步骂道:“你疯了吧!”

吕君的眼神慢慢变得阴狠暴躁,她抄起手边的茶杯朝他砸去,怒喝道:“不愿意就滚,滚!”

章谨侧身躲过飞来的茶杯,破口大骂道:“我看你是真的有病!”

“你走不走?”吕君抄起桌上的茶壶,指着他阴恻恻道,“再不走,我让你好好看看妖女有什么手段。”

章谨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等着你的死期!”

“砰”的一声,一个茶壶砸在门口,瓷片稀碎,茶水飞溅。

章谨等着吕君的死期,吕君也焦躁不安的等待她最后一个恩客徐四郎的死期。

这一年,人间出了一件大事,和景大帝征战多年,终于拿下了临近的两个大国,禹国一时独大,气焰嚣张无可抵挡。其余邻近的国家纷纷进贡求和,禹国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鼎盛。

吕君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偷偷把几块金锭塞进泉玉的手中,在她手心比划写了一个字,“走。”

泉玉眉目和蔼的冲她笑,摇了摇头,枯瘦如柴的手抚上吕君光滑细腻的脸庞,她叹息道:“吕君,我老了,陪不了你了。”

“说什么呢,你才六十岁,还能再活四十年呢。”吕君闷声道。

“人与人的六十岁是不一样的,就像你,你一百岁的时候还是这么漂亮年轻,我六十岁已经是龙钟老态,而他六十岁时终于成就了一番霸业……”她停顿了一下,不由怀念的想起年少轻狂的岁月。

“我离开他身边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才十九岁,我和你一样漂亮,可偏偏是你做花魁,是你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吕君,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图谋的是什么?我和你不一样,他救我给我活着的机会,所以我愿意为他卖命,而你为的是什么?”

泉玉望着她,浑浊的眼里全是疑惑不解,“吕君,能不能告诉我?”

吕君沉默很久,才缓缓回道:“我为了心中的人。”

“你爱他?”泉玉诧异道。

吕君耸耸肩,淡笑道:“你说的是和景吗?这么个窝囊没用的东西,我才看不上他。”

泉玉沉默了。这么个窝囊没用的东西,是她深深眷恋的人。她对和景的感情,不止是救命之恩的感激,从第一次见到他惊鸿一瞥,再到他从太后手下把她救走,她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那个男人。

所以,当和景让她出宫跟在吕君身边监视,她也毫不犹豫答应了。

即使五十年里,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仍旧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

泉玉握住吕君冰凉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就不走了,谢谢你。”

“你,你怎么这么傻?”吕君恨铁不成钢,气得抽出自己的手,狠狠拍在桌上,“让你这傻子苦了半辈子,他到底有什么好?”

“他于旁人而言是坏蛋,是负心汉,于我却不是,你知道神明吗?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明,只要对他有用,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泉玉说完,揶揄的看着吕君发问,“那你心中的人不是也让你这么苦吗?他又在哪里?”

吕君忽然停下动作,整个人都滞住了,呼吸越发急促,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如纸。

“又难受了?”泉玉皱眉道,连忙起身往外走,“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吕君看着她离去,痛苦至极的抓住桌子边缘,偏头吐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窗外原本万里晴空的天,忽然之间就乌云压顶,天雷滚滚劈下。

喉咙的血腥还在不断往外涌,魂魄剥离的剧烈的痛楚袭来,身体里犹如万蚁蚀骨 让她痛得从软榻上跌下,喑哑的呻吟从喉头溢出。

“泉玉,你回来……”

她呼唤着,喘息越来越重,忍痛拼命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嘴角的血淅淅沥沥的滴在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吕君焦急的大叫起来,眼中充满惊慌,“泉玉,泉玉……”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走廊,朝楼下大喊,“泉玉!”

护卫走上来,一把剑未收回剑鞘,带着鲜红的血液。他回答道:“泉妈妈死了。”

天边的雷声越发响亮。

“把徐家四郎找来,”她冲护卫喊道,整个人焦躁不安的发抖起来,“快去!”

护卫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些许怜悯,沉默半晌后说道:“徐四郎也死了。”

就在此时,一道暴虐轰隆的炸雷劈下,把整个春归楼的屋顶瓦片劈得碎裂飞溅,粗大的横梁被劈开,轰隆隆的即将倒塌,整个楼宇岌岌可危。

楼里众人吓得屁滚尿流,尖叫哀嚎着争先恐后的往门口涌去。

此时谁也不肯让着谁,平日里对美人甜言蜜语甘愿去死的男人们,无情的推开那些娇弱美人,自顾自往外跑。

木梁瓦片还在不停往下掉,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护卫也已吓得面露惶恐,方才那道雷几乎是劈在他头顶的,他心有余悸,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去。

所有人都在逃命,唯独二楼的女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任由瓦片不断砸在她身上,砸得她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她死死强撑着,哪怕浑身的力气被抽尽,也不肯倒下去。

吕君仰头发出癫狂的大笑,口中的鲜血越发喷涌,“和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一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天雷接连不断,把整个四周天地照得惨白,周围的房屋都震动起来,落下一层厚厚木屑灰土。周围的人群瑟瑟发抖,惊吓得魂都要飞了。

五道天雷之后,废墟中那个焦黑的人影终于缓缓倒下。

不远处的章谨看得心肝都颤了颤,等到雷声平息,乌云散去,他才理清面前的废墟,缓缓走到那具焦尸面前。

终究不忍看着昔日的师妹曝尸荒野,章谨将她尸身收敛,找了一处青草翠绿的地方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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