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这段时间想得很多,他先想到了岁币,提到了岁币,朝野文臣士林,无不切齿痛恨,以为天大耻辱,包大人同样不例外。
可是查禁酒水走私,就能引来辽兵南下,大举打草谷,大宋损失惨重。如果停了岁币,后果岂不是更加严重?
一旦几十万的蛮子骑兵南下,大宋有本事抵抗吗?
那时候岂不是损失更大,与其如此,不会每年花三十万两,买一个平安。而且通过宋辽的榷场,每年大宋还能赚回几百万贯,单算经济账,大宋并没有吃亏……
再有,数年之前,庆历新政何等兴旺,诸位君子相公,上有皇帝支持,下有百姓拥戴,所行之法,都是利国利民,包拯也曾经满腔热血,天下读书人无不愿意为几位相公牵马坠蹬,共襄盛举。
结果呢,一年多的时间,星落云散……莫非世道变了,自幼念的一套圣贤之学不顶用了?
想当初离京到沧州赴任,踌躇满志,老朋友唐介在临行的时候,煞有介事嘱咐过自己,边境牵连甚大,务必小心谨慎,稍有差池,就会酿成大祸,身败名裂只在顷刻之间。
自己还不相信,满以为正道直行,就无往不利。
如今呢?
处置了崔家,错了吗?
当然没错,可是辽寇南下,祸及百姓,自己身为父母官,问心有愧啊!
包拯想要上书请辞,除了惭愧之外,更多的是迷茫了,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想不清楚了,换句话说,包大人的三观还是动摇,急需拯救。
如果闯过了这一关,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闯不过去,他这一辈子的功名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宦海沉浮,凤凰涅槃。
哪个名臣都要经过这一关!
庆历诸君子当中,韩琦已经率先打破桎梏,完成反攻,坐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富弼也在积极积累能量,重返朝廷指日可待。
至于别人吗,欧阳修还在醉着,范仲淹年老体衰,颠沛流离,下场如何,也未可知……
王宁安能猜到包黑子的一丝想法,放在之前,他要走,王宁安一定拍着巴掌欢送,甚至要好好庆祝一番。
可是真正见识了老祖宗的宝贝,王宁安变了,他觉得自己要做一些事情,至少有生之年,要替祖先报仇!而包拯至少是个君子,是有一心为国的忠良,只要利国利民,会倾尽全力支持自己,假如换来一个昏官,或者自私自利的废物,想要做什么都难了!
王宁安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包大人,其实对付辽人并不困难,我这里就有一条妙计!”
……
辽人喜欢饮酒,为了酒不惜南下抢掠,那就投其所好,恢复走私酒水。
“不行!”
包拯暴跳如雷,“我堂堂中华,岂能屈膝夷狄,老夫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里通外国?再说了,酿酒需要粮食,我大宋子民百姓尚且有无数人吃不饱,穿不暖,如何拿酒水去取悦夷人?如此作为,老夫和崔家有什么区别?”
包大人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一点也不同意。王宁安含笑,从腰里拿出一个酒葫芦,又让人找来两个酒杯,给包拯和公孙策都倒了一杯。
酒水倒出来,顿时香气四溢,两个人都是一愣,他们把酒杯拿起来,现酒水清冽无比,透着香醇。
包拯犹豫一下,猛地张嘴,灌进了肚子里。只觉得从喉咙往下,着了火似的,一张黑脸都紫了。脖子涨得老粗,好半晌才恢复过来。公孙策比他还惨,脸跟大红布似的。
“争——豪——呵。”
好家伙,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王宁安含笑向老包介绍了这酒水的由来……自从王家重新组建部曲,整天打打杀杀,难免受伤,王宁安就想到酿酒,酒精。他还曾经一度想靠着卖酒财,不过了解了宋朝的专卖政策之后,他就放弃了。
宋代准许商民参加买扑,获得权力之后,可以酿酒卖酒,但是,以为拿到了买扑的权力,就可以满世界售酒,大财源,那可就错了。
因为宋代的卖酒的区域是有规定的,一般人口密集,消费能力强,赚头儿大的地方,都是官方垄断,就跟后世的食盐差不多,外面的酒根本买不进去。
买扑的区域仅限于偏远地方,利润微薄,才会让给民间。
而且宋代酒税非常高,开国之初,一斤酒就要15文,其后粮价回落,按理说酿酒的成本也降低了,可是酒税却一路升高,从来没降下来。
一斤寻常的酒水,成本加上税就要30文,而市面上最便宜的酒,一斗不过百钱,也就是一斤10文,甚至比税还低!
如果酒里没有兑水,王宁安死也不信!而事实上,即便如此,宋代不少买扑的商人,在时间到了之后,仔细清算,居然是赔钱的。
王宁安了解了情况之后,甚至觉得崔家大肆走私可以理解,私人酿酒,不走私,不逃税根本赚不到钱!
“包大人,你心里有两个坎儿,一个是和辽人做生意,觉得没面子,丢人!二呢,拿粮食酿酒,担心损害大宋百姓的利益。第一个我是没办法,不过第二个我倒是有主意,不但不会伤害咱们的百姓,还能让大家赚上一笔,而且能借机削弱辽国。战争可不只是真刀真枪,有些时候,小小的酒水也能灭亡一个国家!”
“哼,吹牛皮!”公孙策突然插嘴道。
“公孙先生,你忘了春秋的时候,越国用蒸过的种子,弄得吴国粮食绝收,国家大乱,越国乘机灭了吴国的事情?”王宁安笑呵呵说道。
公孙策可不相信,“王二郎,这酒水只会让大宋的粮食减少,不会减少辽国的!”
“那可不一定!”王宁安笑道:“假如我们诱使辽国人用粮食来换美酒,辽国本来粮食就不够吃,需要通过榷场进口。我们可以暂时加大榷场出粮,先赚辽国一笔,然后突然中断粮食贸易,让辽国不战自乱!甚至还可以用美酒换骏马,组建我大宋的铁骑,包大人以为如何?”
王宁安一直以为,作为第一大经济体,大宋上下对经济力量的认识太浅薄了,一买一卖之间,完全可以兴风作浪,让对手防不胜防。
就拿眼前的美酒来说,清冽醇厚,度数至少在35度以上,比起后世的二锅头差得太远,但是眼下宋辽的酒水普遍在十度以下,崔家的烧酒也不到二十度,王宁安敢说,他的酒卖到了辽国,一定能掀起一股狂潮。
从辽国手里榨取财富,弄来战马,绝对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包拯傻了,真的傻了。
他第一次觉得王宁安这小子太可怕了,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连大宋最优秀的人才都恐惧辽国三分,他却敢打辽国的主意,最关键的是他的办法还很有可行性。
只是向辽国走私,一旦被捅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包拯沉吟了半晌,“老夫此前已经犯了错,这一次老夫愿意为了赎罪,不惜此身!二郎,你可愿意协助老夫?”
“不愿意!”王宁安干脆摇头否认。
包黑子突然满脸怪异,差点闪了腰,你小子刚刚还踌躇满志,转眼就怂了,你想耍弄老夫不成?
见包拯须皆乍,怒不可遏,王宁安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大人赶快上书朝廷,这个生意必须让陛下入股,才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