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章城门下
章城门下，百五十余步外，汉将陈到与张嶷并肩迎风耸立，两人督战一夜，此刻面上汗水涔涔，阴翳一片。
诸葛亮给他们这一路下达任务是佯攻，但在两员责任心颇重的汉将心中，他们从未以佯攻之兵自居！
这一路的突如其来，勇猛精进，一度令魏军战栗恐惧，若非郭淮的及时应对，章城门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已被攻陷。
即便如此，他二人依旧不曾放弃对城门的争夺，攻势一再发动，却一次次被有了防备的魏军艰难击退。
耳畔，是西安门下双方主力激烈厮杀的呐喊声，眼前，是晨曦正要破云而出、金光漫洒的景象。
而巍峨的章城门紧闭如旧，城墙之上，火光冲天，洞若天明，魏军刀枪林立，戒备森严。
虽然令人很难接受，但这似乎意味着日出前攻破长安的计划即将宣告失败。
陈到擦去面颊上的汗水，咬着牙齿，似乎下了决心，侧身问道：
“伯岐，无当将士，尚能战否？”
张嶷拳头紧握，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但他面上依旧沉静，凛然道：
“如何不能战？全凭将军吩咐！”
“好！”
陈到转身，三千余白毦兵与无当军在又一番冲阵被击退后，眼下皆聚于城下，作大口喘息。
“且让将士们再歇息片刻，半柱香后，我等拼死再冲上一阵！这一次，本将亲自打头阵！”
“遵命！”
张嶷大声应下，开始动员。
城墙上忽得哗声大作，紧接着，“叮叮当当”刀枪交接之声旋即响起，不绝于耳。
张嶷顿了脚步，皱起眉头，循声去望，但见墙上原本皆备森严、刀枪向外的魏军齐齐转了方向，似有剧变生于肘腋之间。
“陈将军，城有异象——”
他匆忙跑到这一路的主将陈到身边，不想陈到已然拔出环首长刀，厉声喊道：
“不论是何变化，这机会总归千载难逢——时不我待，众将士，攻城！”
话音落下，他拔步便走，三五步间便已搭上仅存的一座冲车。
张嶷见状，一边招呼着手下抓紧发动进攻，一边箭步冲上，搭上了冲车的另一侧扶手。
城上的异动，加上两位大将亲冒弓矢之举，登时引得身后将士精神大振，或加入推动冲车，或抬起散落于地的云梯，齐刷刷朝着城门下冲去。
盾手们举盾护住将士，弓手们搭弓拉弦，严阵以待。
但出乎意料的是，城上虽然喊杀声冲天，却压根没有魏兵探出脑袋，观察城下动静，魏军弓手也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思。
汉军却顾不得这许多，云梯业已搭上城垛，悍勇的白毦精兵手足并用，疾速攀爬。
冲车更是毫不费力，快速通过通道，转眼便已抵近城门。
“咚——”
“咚——”
一下……两下……
硕大的攻城锤开始撞击城门，一连十余下，木屑灰尘漱漱落下，城门摇摇欲坠，眼下再有几下，坚不可摧的章城门就要被撞开！
蓦地——城内的呼喊声由一开始的激烈狂放，渐渐趋于平静，此刻竟然重归沉寂。
陈到不明就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口呼“三二一”，指挥着冲车继续撞击。
冲车最后一击尚在蓄力，尚未冲出，奇怪的一幕忽然发生！
但闻沉闷的“喀喀”之声响起，章城门竟由内自外，缓缓打开。
黑暗中，一名身量高大的将领踏出一步，高声喊道：
“某乃姜维是也，敢问叔至将军与伯岐何在？
这熟悉的声音犹如一道天籁，划亮漆黑的门洞。
“张嶷在此！”
张嶷越过冲车，握住来人双臂，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
“将军……你终是来了……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
时姜维的声音在门洞中震荡，已有不少无当军的将士听闻，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惊呼道：
“喔！是平南将军来啦！”
“是我们的将军来支援我们了！”
“大汉万胜！将军万胜！”
须知无当军是由姜维一手组建，他在军中威望高深，深为将佐信赖，他的忽然出现，章城门的不攻自破，顿令周遭将士激动难抑，欢呼声漫天响起。
陈到捡起一支火把上前，只见火光之下，数十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聚于门洞之下，脚下躺满魏军尸体和四处丢弃的兵器甲胄，站着的众人皆是气喘吁吁，当先一人，虎背狼腰，剑眉入鬓，可不正是姜维！
他压住心中讶异与激动，抱拳道：
“伯约此来，犹如神兵天降，一举破门，陈到就此谢过……”
姜维抱拳道：
“此实丞相妙计也，眼下却非解释的时候……好教陈将军知晓，魏军主力聚于西安门下，我军主力攻城受阻，陛下乃奋蹄扬鞭，躬冒矢石，亲自督战，此刻破城之势悬于一线——”
陈到本为刘备亲卫，听到这里，只觉得身为属下者着实无能，久久攻不下长安，还要累得主公亲自上阵，一时鼻翼发酸，颤声道：
“陛下……”
姜维继续道：“某一路杀来，陆续引傅肜将军及吴班将军两路大军入城，两人已去抢占城中各处紧要之地，此刻章城门破，正要请陈将军领本部白毦精兵，尽快赶赴西安门下，自魏军后背掩杀，助陛下破城！”
陈到蓦然抬首道：“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他为人精干爽利，深吸一口气，压住胸间诸般情绪，挥臂吆喝道：
“陛下就在西安门下，白毦将士，随我前往护卫！”
“诺！”
白毦兵闻言皆是大声应和，纷纷持刃在手，追随主将，往长安城深处奔去，随着他们快步离去，原本熙熙攘攘的门洞一下子空了一半。
还不及与老部下寒暄两句，姜维面色一沉，蓦然喝道：
“无当将士听令！上城头，结鸳鸯阵！”
这是多么威严但亲切的呼喊！
“得令！”
众人皆下意识齐齐回应了一声，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张嶷旋即开始招呼麾下将士陆续上城，并指挥各什长结阵，间隙时，他向姜维递上一重甲胄，说道：
“此战末将本要打头阵，故身着两重甲，今章城门破，决胜在即，将军不可无甲胄护身，还请着甲。”
为渡河登城，姜维的盔甲丢在城北，此刻跟赤身裸体也无甚区别，初时偷袭各门，占得先手，有无甲胄倒也并无多大区别，但随着各门陆续偷下，最后的西安门一战，他也将面临魏军主力的殊死一搏，却绝无半点侥幸可言。
毫不迟疑，姜维接过甲胄，在张嶷的服侍下，开始一一着甲，又有一名送上一杆大枪，一袋箭羽。
姜维把枪放在手上掂量一番，虽不比绿城枪合意，但阵前厮杀，寸长寸强，也无什么可挑剔之处，又将箭壶插于背后，转眼已武装完毕。
不多时，鸳鸯阵三长两短，业已结阵完毕，城墙上满满当当，挤满无当将士。
姜维一一扫过诸人脸庞，仿佛为了回应主将，凡目光所到之处，将士们人人面带自信，个个挺拔胸膛。
姜维暗自颔首，心道：“军心可用！”
不远处火光冲天，战鼓如雷，厮杀已臻白热。
迎风招手，姜维放声喝道：
“东南火光最亮处，即为西安门！袭取长安，就在眼下，将士们，随某冲阵！”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