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奈何剑从徐霜策手上脱离那瞬间, 应恺紧握住了剑鞘，随即一道极其厉害的灵光从掌心飞出，覆盖了整个剑身。
——那是切断仙剑与主人之间感应的符咒，相当于一把锁。
这把锁不解开, 除非徐霜策下手硬抢, 否则无法再元神召唤不奈何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暂时缓和下来, 徐霜策目光落在青铜盒上，问：“你看了那个卷轴？”
应恺冷冷道：“我何止是看了？从治洪到飞升, 再到杀障灭世、贬谪为人，整个过程我都再次亲身经历了一遍！”
徐霜策涩声问：“你真的是……东天？”
应恺把青铜楔盒一晃，反问：“难道你这数千年来的记忆都完全消失了, 一点没剩？”
天神下界投胎为人, 免不了奈何桥上的那一碗孟婆汤，然是前尘尽忘的，徐霜策点了点头。
应恺凝视着他，似乎在仔细观察他是否有任何撒谎的痕迹。
然而徐霜策正对着他的目光，神情平静。
半晌后应恺似乎终于确认了没有, 仰起头呼出一口气, 问：“所你一直没有察觉到这天地其实是幻境, 直到在天门关冰川深渊下，才从度开洵口中得确定的？”
徐霜策说：“是。”
“那如果我没发现这卷帛书，你是打算一直把幻境的事隐瞒下去吗？”
徐霜策默然数息，又低哑地吐出一个字：“是。”
应恺怒斥：“糊涂！这幻境已经要塌了！你为你的灵能支撑久？！”
徐霜策闭了闭睛：“……不。”
“——你是不是想找死！”
应恺似乎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徐霜策那张鲜少流『露』出任何情绪的脸上, 罕见地显出了微许疲惫和心灰意冷，一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但世间情障，古无解。在找到回归现世后救活宫惟的方法之前，即粉身碎骨, 我不能让这幻境崩塌……”
那瞬间应恺简直被他气得口不择言：“人宫惟的着你救活吗？你救活他，所有人都会死！”
徐霜策蓦然停住，诧异道：“你说什？”
室内陡然陷入安静，两人彼此对视，都在对方中看到了错愕的己。
“……你真的道升仙台上发了什吗？”应恺仿佛突然意识到什，狐疑地问。
徐霜策皱眉道：“之前柳虚之身中镜术，在他的幻境中看过片段。”
应恺立刻追问：“你看到了什？”
“我杀障发作，屠戮仙盟各大宗师，满地修士血流成河，连宫惟亦被我——”
徐霜策的话音戛然而止，脸『色』微微发了变化。
“……不。”他每个字都带着冷气，轻声道：“我并没有看到己‘屠戮仙盟各大宗师’。”
他之所确定升仙台惨案是己做的，主要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杀障发作的后果——这天下没有任何人的杀障重度能及他之万一。
从少年时代开始，他被身边每个人一遍遍地耳提面命要克制杀障，否则一旦发作会神志全无、嗜杀成瘾、六亲不认，到时候杀出怎样血流成河的惨景来都不奇怪。
同时徐霜策心里其实很清楚，升仙台上那种惨况除己没有人能够办到。连应恺都未必有这恐怖的杀伤，能凭一己之压倒『性』地屠戮三宗四圣、六世八掌门等各位大宗师；况且应恺当时根本不在升仙台上，因为六年前他们两人互换了祭祀位置，应恺当时在升仙台下的地宫里。
最后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尉迟锐拼尽全劈下来的那一剑，在当啷重响中劈碎了徐霜策的金属护臂，然后那段幻境结束了。
所有片段都清晰指向同一个答案：杀出升仙台惨案的是他己。
但同时另一个事实无法否认，是他没看到惨案发的过程，他并没有亲目睹是己拿剑屠戮了每一个人！
应恺的神匪夷所思，抬手指向床榻上尉迟锐紧拧的眉心，再一次问徐霜策：“你真的道升仙台上发了什？！”
“……”
徐霜策胸腔起伏，久久不能发一言。应恺一把抓起他胳膊，血在尉迟锐额头上画了个复杂的入魂符，冷声道：“长的魂魄比柳虚之强大得，从他元神中能看到的东西比柳虚之清楚得。不若你己来看看六年前升仙台上的始末，然后再告诉我，你撑着这个幻境不破到底是为了什！”
徐霜策瞳孔急剧张大，下一刻只见入魂符爆发出灵光，他和应恺同时分出一魄，被硬拽进了尉迟锐昏『迷』不醒的体内——
前景象如隔深水，少顷寒风迎面而来，吹散了灰白的『迷』雾。
徐霜策猝然睁开睛，发现己再一次来到了现世中的那座白玉广铺、金柱林立的升仙台。
但与上次所见不同的是，这一次地砖缝中没有浓稠的鲜血，前周围没有重伤倒地的修士。出身各大名门世的三来位大修士聚集在升仙台上，三宗——尉迟锐、穆夺朱、长孙澄风为首；其余人人神情肃穆、屏声静气，结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守卫阵。
半空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弓弦在渐渐绷紧，每个人都紧盯着升仙台下蜿蜒没有尽头的白玉长阶，如临大敌。
“山下弟子结的阵真能拦住他？”这时只听穆夺朱低声问。
长孙澄风一摇头：“拖延时间罢了。只要等到……”
只要等到什？
徐霜策并未等到答案，只见尉迟锐双一睁，神光锐利如鹰隼，扭头望向远方山林，吐出三个字：“阵破了！”
仿佛一记重锤砸下，所有人同时变『色』。
顺着尉迟锐的目光望去，远处山林茫茫灰白，一个透明无形的法阵急速升上天空，遽然破开，爆发出洪流般的沸腾杀气。
千万碎叶化作利刃，鸟群四散尖鸣飞天。
环形的气劲冲向四面八方，甚至将参天古树都硬压平！
身后三余位宗师群情涌动，有人失声：“怎、怎会这样？”
“太强了，根本拦不住！”
“那妖孽到底是什人？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有人喃喃道出了大的心声：“他真的是人吗……”
法阵最前，三宗各面容凝重，突然尉迟锐阴鸷眉一眯，视线直直投向升仙台下：“来了。”
虚空中的徐霜策已经预感到了什，骤然回头看去。
下一刻，六年前颠覆『性』的真相终于在他前揭开——
一道绯红衣袍的身影出现在白玉长阶尽头，全身浴血，削瘦挺拔，发丝与袍袖随风扬起，掌中紧握着滴血的白太守。
年轻人每一步都踩出殷红的脚印，仿佛地狱血海中走出的恐怖修罗。但修罗不会有他那样一张画卷都难描绘的美好面容、词藻都无法形容的沉静神采，过于强烈的反差让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更加寒意彻骨。
——是宫惟。
不是后来在幻境中神智全无、忘却一切的稚子，不是苦苦支撑幻境到神枯竭、痛苦不堪的镜灵。
是真正强大、清醒，代表天道的杀神。
铮然一声亮响，神剑罗刹塔出鞘。尉迟锐甩手一划，剑尖在地面深深划出一道沟壑：“站住！”
宫惟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收住了脚步。
——与后来在幻境中的情形不同，在真实的世界里，似乎人人都对宫惟怀有巨大的敌意，像面对着一个来的陌人。
下一刻长孙澄风的质问揭晓了答案：“半年前你突然出现在仙盟惩舒宫开始，一直为非人，举止诡秘，屡次试图阻止今日的升仙台祭礼，你到底是什人？！到底意欲何为？！”
众目睽睽之下，宫惟的声音竟然分柔和：“既然劝阻没，今日我是来杀人的。”
三宗身后人人变『色』，有人低声道：“果然！”
“但我只杀一人即，与诸位修士无关。”宫惟一手仗剑，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散开，莫要挡我去路。”
尉迟锐却冷冷道：“你再进一步，今日将横尸在此。要不要来试试？”
话音刚落，升仙台上铿锵剑响，所有仙剑同时出鞘！
三六把仙剑森寒缭绕，同时映出了对面宫惟的面容，空气中浓厚的杀机一触即发。
“……”
宫惟视线从在场每一位大宗师面上掠过，轻轻叹了口气，白雾出口消散在了凛冽寒风里。
“我很喜欢人，半年前来到仙盟起，一直想融入各位当中……”他怅然道：“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在场没有人能听出他话里的遗憾，闻言群情耸动，有人喃喃道：“喜欢人？！这是什口气？”“难道他是魔？”“究竟是何处来的妖孽！”……
有修士怒道：“不管你是从何处来，今日我等即将打开天门，你为何要强阻止？还不速速退走！”
这话一出，虚空中徐霜策脸『色』微变——他们想打开天门？
飞升时才开启的天门，难道是人能强打开的不成？
他的疑问尚未得到解释，突然身后轰然巨响，一股飓风般的恐怖气劲拔地而起，直贯天穹！
“成……成功了？”“天门要打开了！”
各位修士惊喜激动交集，而徐霜策转身望去，见到了己此最难想象的场景。
升仙台正中有一口白玉井，井底直通祭祀鬼神所的地宫。作为地宫出入口的白玉井终年封闭，下却从井口升起了一条金光璀璨的通天大道，顶端没入莽莽层云，映亮了半边苍穹。
通天大道顶端，云层后似有一道门正缓缓开启，泄『露』出千万道仙气缭绕的清光。
正是通往上天界的门！
这时有人喝道：“拦住他！”
徐霜策回头一看，宫惟正凝重注视着那通天大道，往前迈了一步——
寒光闪过铮然亮响，只见是尉迟锐飞身而出，罗刹塔剑锋悍然撞上白太守，将宫惟脚步一阻！
两把剑身死死相抵，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将宫惟双映得森寒：“我此只杀一人即。若他今日不死，飞升后会再次屠戮灭世，诸位还是不肯让我过去吗？”
尉迟锐厉声呵斥：“简直荒谬！一派胡言！”
宫惟低沉道：“既然如此……”
他遽然发，将罗刹塔重重『逼』退。尉迟锐踉跄退后数步，只见宫惟断然一挥长剑，唰地在地上甩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形血迹！
“斩杀尔等，非我所愿。今日死于我手之人，来世皆赐功德傍身。”
宫惟右瞳已全然变为妖异瑰丽的血红，磅礴灵周身而起，淡淡道：“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