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早上出门的时候，眼皮就一直在跳。
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两只眼睛一起跳……说明她昨晚没睡好。
她靠在旅游大巴的座椅上又打了一个哈欠，第一对吃完早饭的老夫妻终于慢吞吞地上了车。
“吴爷爷吴奶奶，早上好啊。”沈心站起身，笑盈盈地扶了他们一把。她这次带的团是低价团，参团的大多都是叔叔阿姨，吴爷爷吴奶奶是团里年龄最大的，沈心也就更为照顾他们。
吴爷爷吴奶奶坐好后，乐呵呵地跟沈心聊了起来，这小姑娘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又甜，团里的游客都喜欢她。
就这样聊了十来分钟，在约定好的七点四十分，所有游客都在车上集合了。
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沈心嘴边挂着一个麦，跟大家介绍今天的行程：“我们的飞机是在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起飞，我会提前两个小时把大家送到机场，并协助大家办理登机手续。在去机场之前，我们还会先去一个珠宝饰品店，这家店是咱们H市最大的一个珠宝饰品店，我们会在那里停留半个小时，大家可以选购自己喜欢的饰品。”
沈心说完，心里其实有些犯嘀咕。这个团虽然是低价团，会有不少购物项目，但这家喜瑞珠宝，业内的人都知道有什么猫腻。倒不是说他们卖的东西是假货，而是这家店的老板在销售上很有一套，只要导游把人带进去了，他就有办法哄得大家跟风消费，疯抢似的购买。而这家店通常都是被安排在登机前的最后一站，等大家冷静以后反应过来，人已经上了飞机了。
就是因为这样，沈心就职的旅行社，跟喜瑞珠宝向来是没有合作的——吉悦国际旅行社是全省最大的旅行社，公司正规管理严格，一旦跟这种有问题的商家合作出了什么岔子，对公司的形象有很大损害。
这次喜瑞珠宝出现在行程上，沈心也意外，但行程不是她制定的，她的直属领导也说没问题，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到了喜瑞珠宝，司机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停车位。游客们三三两两地往下走，沈心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大家注意一下，我们半个小时后准时在这里集合。等会儿大家买东西呢，还是理智消费，等到了机场，那里也有很多卖特产的店铺，如果还想买特产的，在机场也可以买。”
游客们一边回应她一边下了车，走到喜瑞珠宝门口，就被等在外面的员工迎了进去。
沈心一直站在角落，暗中观察着卖场。这里毕竟是珠宝饰品店，商品的价格都不便宜，所以前五分钟场内十分安静，大家都只是看看，很少有人掏钱买的。
团里打扮最时髦的一位阿姨，正站在一个玉饰柜台前，跟销售员讲kl价：“这么小一个挂饰，是不是要卖这么多钱哦？我看这个跟我们街边小摊卖得也差不多嘛。”
销售员笑眯眯地跟她讲：“阿姨，这玉和玉可是大不相同的，您得看品种还有成色是不是？我们这块小是小，但您瞧水头多足啊。还有这个雕工，那也不是一般的可以比的。”
阿姨撇了撇嘴角，不为所动：“我晓得你们都会说，这样吧，我就问你，这条项链打不打折？”
销售为难地道：“阿姨，这真不是我不想给您打折，我这没有权限啊，价格都是公司定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走了过来，问她们：“阿姨有什么问题吗？”
销售看向她，像看见亲人一样跟她说：“郭经理您来的正好，阿姨喜欢这条项链，但是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折扣。”
郭经理看了看那条项链，也笑眯眯地跟阿姨说：“阿姨，您要是真喜欢，我这边可以给您打九折。”
阿姨听她说九折，又撇了撇嘴：“这么小气的哦？不买了不买了。”
“诶阿姨您等等。”郭经理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阿姨，态度亲昵，“阿姨，我的权限只有九折，不过您今天运气好，我们王总正好在这边。我去跟他申请一下，看能不能要到更多折扣，您看行吗？”
阿姨一听有戏，也不急着走了：“那行吧，你去问问你们王总。”
“好嘞，阿姨您等等我，很快。”郭经理说完，健步如飞地走了。站在角落里的沈心眉梢不自觉地一动，这是要开始了是吗？
郭经理离开没一会儿，就跟着一个微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回来了。沈心认得这个人，他就是郭经理口中的王总，也是喜瑞珠宝的老板。
“各位叔叔阿姨，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王总，他今天正好在这边处理事情。听说咱们团是从Z省过来的，王总特地过来跟大家见见面。”郭经理一开口，就把游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王总朝大家挥了挥手，笑得憨厚又亲切：“今天真是和大家有缘分啊，因为我也是Z省人。”
王总说到这里，特地把嘴里的话切成了Z省方言：“既然大家都是老乡，我们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你们在这里买东西，我都给你们最低的折扣。”
在外地遇到老乡总是能瞬间拉进彼此的距离，卖场的气氛顿时就热络了很多，还有不少游客用方言问他：“那王总给我们打几折啊？”
王总道：“我们这里的VIP都是享受八五折优惠的，今天大家既然有缘，又都是老乡，我就做这个决定，给大家五折，好不好？”
“好——！”下面一片叫好声。
王总见气氛炒热了，抬手看了看手表：“等会儿大家是不是就要去赶飞机了？那大家挑选好了，我这边安排人给你们优先结账。”
一句话让游客感到了时间的紧迫，众人纷纷涌向柜台开始挑选。沈心站在一边，也不能明着上前阻止，她瞥了一眼那位王总，心想H市旅游界最大的谜团，大概就是王总到底是哪里人。
她环视了一圈，这次团里合计二十八人，只有一位独自来旅行的阿姨，这会儿没有上前挑选东西，仿佛是知道这其中的套路。沈心想了想，打算上去和她说说，让她帮着给其他游客提个醒。
正寻思怎么显得自然些，门外就突然吵吵嚷嚷地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结实，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进来后他把手里的棍子一挥，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声：“给我砸！！”
沈心：“？？？”
现场一瞬间就陷入了混乱，游客们的尖叫声，打砸声，仿佛要冲破耳膜。
三十分钟后，涉事的所有人员悉数被拉进了警局。
H市的小分局从来没抓过这么多人，整个警局吵得跟菜市一样，就连外面的小院子都挤满了人。
“警察叔叔，这事儿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也是受害者。你看这么一闹，我们团集体赶掉了飞机！”沈心这会儿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那个带头去闹事的人，是之前跟其他公司旅游团来旅游的游客，也被那个王总给套路了，买了好几万的珠宝回去。反应过来后咽不下这口气，竟然又飞回来找王总算账，还在当地组织了一批闲散人员，一起去闹事。
而沈心，就这么正巧的赶上了！她就说她今天怎么眼皮老跳呢！
“我有什么错，他就是一个奸商！我要告他消费欺诈，让他赔偿我的损失！”闹事的大哥到了警局，依旧不依不饶。一起被带过来的沈心团里的阿姨们，听他讲了来龙去脉，也闹了起来：“对，赵大哥说的对！让那个王总退钱，赔偿！还要把他抓起来！”
沈心对面的警察敲了敲桌子，让他们安静一点，又看向沈心：“你说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怎么就把游客往那里带？”
“……”沈心心里苦，“警察叔叔，这行程是公司制定的，我也没权擅自修改。”
“那你说现在出事了，公司就开心了？”警察低头看了眼沈心的资料，“吉悦旅行社是大公司啊，怎么也干这种事？”
“这其实是我们公司第一次跟他们合作。”沈心辩解了一句。
“那你运气很不好啊。”警察说着，又打量沈心几眼，“你看着很眼熟啊，是不是上过电视？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万千风景，吉悦伴您行~’。”
警察说这话的时候，不仅模仿了沈心的语调，还学着她在电视上的样子，比了个心。
沈心：“……”
她原来觉得公司设计的这套动作还挺萌的，被警察叔叔这么一比划，忽然就变了味。
“你还是你们公司的代言人是吧？”警察模仿完，又摆回一本正经的样子，问沈心话。
沈心抿着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不是，就是我们分公司的旅游推广大使。”
“那你就更不应该了啊。”
沈心嘴角的笑更加艰难：“就，推广大使它是没有实权的，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警察：“……”
OK，是挺好看。
“吉悦旅行社的负责人来了。”有警员走过来说了一句，被耳尖的阿姨听见了。负责人一走进来，就被旅游团的游客团团围住，让他给他们一个说法。
负责人没办法，只好先安抚大家，但他还是抽空回过头，朝沈心交代了一句：“你那边没事了就赶紧回公司去，总公司派人来调查这件事了，说要见你。”
“……好的。”沈心压住心中的悲痛，问对面的警察，“那我可以走了吗？”
警察看了看做的笔录，对她道：“行吧，接下来的事让你们负责人处理，你在这里签个字。”
“好的谢谢。”沈心签完字，拿起包包飞快地往外走。经过吴爷爷吴奶奶面前时，她有几分自责地停了下来：“吴爷爷吴奶奶，今天真是对不住，让你们受惊吓了。”
来闹事的人砸了不少东西，幸好他们打伤的人只有王总一个。
吴奶奶看看沈心，朝她笑了笑：“这事儿不能怪你，我知道你也就是给别人打工，要怪还是得怪公司。”
“沈心，不是让你赶快回公司吗？总公司的人还在那儿等着呢！”负责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心一个激灵，飞快地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个被挤到门口的警察大声问了一句：“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还离家出走？”
沈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警察对面坐了一个男人，身上穿着考究的西装，即使坐在这么逼仄的地方，四周吵闹得如同市场，他也丝毫不显狼狈。
他的身姿挺拔，宛如正在出席会议的总裁。
“警察同志，希望你能明白离家出走和自立门户的差别。”
男人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坏境中，竟无比清晰地落入了沈心耳中。
是一种好听得令人心动的嗓音。
如果不是总公司的人还在等着她，沈心一定会好奇地听一听，这个男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她没再逗留，匆匆离开了警局，而门口的警察还在继续他们之间的谈话：“我看你就是中二病来得太晚。”
男人抿了抿嘴，看着面前的警察问：“如果你家里不顾你的意愿，一定要让你回去继承公司，你愿意吗？”
警察道：“我愿意啊。”
男人：“……”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就算他们要你以后再也不能当警察，你也愿意？”
警察长叹一声：“你以为我就多想当警察吗？还不是为了生活。”
男人：“……”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幽幽飘出：“你不懂。”
警察道：“我家里没有几千个亿让我继承，我确实不懂。”
男人唇角微抿，真诚地建议：“要不你去说相声吧，说不定能红。”
沈心出了警局，就在网约车APP上下了个单，可迟迟没有司机接单。又等了一会儿，沈心瞧见一辆空的出租车远远地开了过来，她立刻取消了订单，把出租车给拦了下来。
“麻烦去……”刚坐上车起了个话头，沈心另一侧的车门猛地被人拉了开。
“师傅，开车！”说话的人声音急迫，司机在他的情绪影响下，一脚踩下油门，“嗖”的把车开了出去。
沈心：“？？？”
不是，这位先生，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