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毒害皇太孙的事,很快就传遍朝野,朝中一片哗然,这才刚刚立的皇太孙,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下手了。淳德帝也很是恼怒,特别是被杨又廷啰嗦了一早上的“后宫不稳则前朝不稳,宠信歹毒妇人则皇嗣危已”,更是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淳德帝到凤仪宫,了好一顿脾气。
纪皇后冷眼看着皇上雷声大雨点小地暴跳,等他消停下来,才慢慢扫视了一圈坐在下的宫妃们,“是谁下的毒手,臣已经有了眉目,今日请皇上来做个见证,毕竟兹事体大,皇太孙事关国运,并非后宫争风吃醋的小事。”
位份高的妃嫔坐着,其余的站在后面,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生怕这事沾染到自己头上。
陈贵妃很是镇定,在她看来,皇后弄了这么大的阵仗,无非是查不出什么来,等着她露马脚,只要她咬死了这事与她无关,就不信皇后能把她怎么样。毕竟春福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这是皇后设的局来陷害她。
“皇太孙的米糊里,有剧毒鹤顶红,下毒的太监已经招供,乃是一位宫妃指使。”皇后寒冷如冰碴的语调,一字一句敲打在众人心上,即便是没有参与此事的人听了,也不免心中惴惴,若是那太监随口乱咬,可如何是好。
“是谁?”淳德帝黑着脸问。
“陈贵妃。”纪酌轻描淡写的直接把人给说了出来,众人有些愕然,淳德帝也是一愣,还以为皇后要绕很大的圈子,铺垫很久的。
陈贵妃瞪大了眼睛,赶紧出列跪在地上,“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啊。”
接下来,不待众人反应,凤仪宫的掌事太监,将在春福房间里搜到的鹤顶红和财物摆在众人面前。
“前些时日陈贵妃掌管六宫的时候,春福曾与鸾仪宫的大太监罗吉接触过,月前春福主动替了往鸾仪宫送东西的小太监。”掌事太监将春福的行迹掌握得一清二楚。
陈贵妃脸色变得不好起来,却依旧很是镇定,凄然地看了淳德帝一眼,“臣妾这些年来从不曾对皇后有一丝一毫的不敬,皇后娘娘缘何要这般加害于我?如今死无对证,凤仪宫的人说是谁自然就是谁,臣妾百口莫辩……”
“陈贵妃怎知死无对证了?”冷冷地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陈氏,纪酌端着杯盏轻啜了一口。
陈贵妃一愣,她对春福有恩,那小太监过誓愿为她肝脑涂地,况且春福的家人都在她手里攥着,一旦事,春福肯定会立时服毒自尽,这些日子也没打听到春福的去向,就想当然的以为他死了,难道说……
听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陈贵妃觉得遍体生寒,咬咬牙回头,正对上了春福苍白的脸,吓得险些尖叫出口。
春福看起来没有受什么刑,只是憔悴得厉害,有气无力地跪着,也不等人问,就竹筒倒豆子地把陈贵妃如何指使他,要他害死皇太孙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每次都是罗公公与我联络,叫我将凤仪宫中的诸事都记下来,小的不识字,就只能等着与罗公公碰面才能说……”
“看来与鸾仪宫的罗吉脱不了干系,”纪酌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淳德帝,知道他有些不相信,心中还是袒护陈贵妃的,便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道,“皇上,以臣之见,不如把罗吉交到内侍省去,让沈连来审,也免得冤枉了陈贵妃。”
淳德帝打从见到陈贵妃跪在地上,脸色就有些不好,他向来是信任陈贵妃的,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十分温驯,纵然有些心机,但都上不得台面,一眼就能看出来,心中对此事便有些不信,听闻让沈连来办,这才面色缓和了些,“皇后说得有理,此事事关重大,应当交给内侍省。”
“皇上,臣妾冤枉啊,”陈贵妃听闻此言,脸色大变,“无端端捉了臣妾宫里的掌事太监,这不就是坐实了臣妾加害皇太孙的罪名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让内侍省去查吧,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陈贵妃暂时禁足鸾仪宫,无诏不得出宫。”淳德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甩袖离去。
沈连刚从青州回来,朝中局势就有了大的变动,赵端走了,陈世昌那老匹夫很是得意,这让沈连十分不满。
陈世昌为了害太子,把青州弄得一团乱,最后却得他去收拾烂摊子,河道生意因为那些难民作乱,亏进去不少钱。
“启禀公公,宫中送了个人来,说让内侍省彻查,”小太监前来禀报,“据说是查出来陈贵妃毒害皇太孙,宫里就把鸾仪宫的掌事太监罗吉送来审问了。”
“哦?”沈连挑眉,转了转眼珠,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桀的笑意,“走,咱们去看看。”
入了秋,天气开始转凉,但南方依旧闷热。
楼璟带着自家夫君,捡着有树荫的小道,不急不缓地走走停停,花了五天才到越州。
“我去越州刺史府等你。”萧承钧在岔口处勒马,向左是去越州府越城的,向右则是赵家的所在——姑苏。
赵端如今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生怕沾染上了是非,他一个亲王,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再去巴结赵家。
“我天黑之前就去找你。”楼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就去看赵熹一眼,损他两句,也没什么正经事,耽搁不了多久。
十六个幽云卫分作两拨,跟着两人左右分开,绝尘而去。
赵家在姑苏城势力很大,随便一问就能找到赵府所在。
赵家在越州几代经营,府邸占地极广,建在一个阳坡上,远远地看上去,白墙灰瓦,参差错落,很是壮观。
楼璟这次也不翻墙了,从正门进去,先行拜祭了刚刚过世不久的赵老太爷。
“世子一向可好?”赵端见到楼璟,并不十分惊讶,笑着与他寒暄。
“尚可,尚可。”楼璟客气了两句,就提出要去看看赵熹。
赵端原想套两句话,问问闽王的近况,还没问出来就被楼璟打断了,也不好再多说,让人带着楼璟去找九少爷。
“老爷,不好了,九少爷不见了!”先行去知会赵熹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不见了?”赵端一愣,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慌什么,不会去别的院子找找。”
“不,不是……”那小厮磕磕巴巴,的数不清楚,赶紧把手中的一张纸递了上去。
赵端接过来一看,险些背过气去,信中说,朝堂昏庸,家中混乱,无心做学问,他要去他该去的地方,找他的真学问去。
赵熹,竟然留书出走了,落款还是昨天!
“家中混乱,未曾觉既明走了,让世子见笑了。”赵端气得直吹胡子,还得故作镇定地给楼璟解释。
楼璟瞥了一眼那书信,闷笑不已,“我知道他在哪里,不如我去把他寻来。”
姑苏城外,有一座寒山寺。
度过城外的河,便是青石凿成的石阶,拾级而上,青苔满布的院落十分幽静,诵经之声不绝于耳,参天大树,青灯古佛,让人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禅房里,德高望重的禅师正与一年轻人辩经论道。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若非见识广博,何以从一花中悟得一世界?”赵熹拿着几本摊开的佛经,问面前的光头老和尚。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若心可观天下,一花中自能悟得一世界。”老禅师慢悠悠的说。
“那悟得一世界,又为了何事?”赵熹不依不饶。
“修己身,修德行,以成大道。”老禅师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佛既如此说,一切皆是虚妄,又说修己身,修大道,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赵熹对答如流,满腹疑惑,“困坐于斗室之间,以心观天下,岂不是坐井观天?悲悯众生,却又认为众生虚妄,这根本说不通。”
禅师被问得一愣一愣,良久才道:“施主对红尘尚有牵挂,自是不能明悟。”
赵熹皱着眉头,与老禅师对望,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中。
楼璟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穿着一身素衣的赵熹,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跟仿若雕像一般的老禅师大眼瞪小眼,怎么看怎么好笑。抬手止住身后众人的脚步,等着看赵熹要做什么。
良久的静默之后,赵熹忽然开口,“敢问禅师,缘何遁入空门?”
“世道艰难,妻离子散。”老禅师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过去那些年的艰难,心中悲戚。
赵熹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扔下一堆佛经,冲禅师行了一礼,转身就走,留下目瞪口呆的老禅师,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怎么不遁入空门了?”楼璟拽住急匆匆往外走的赵熹,乐不可支。
“楼璟!你来得正好!”赵熹看见他,顿时眼前一亮,拉着他就往外走,“走走走,我去给你当军师。”
“你不是要追寻大道吗?”楼璟奇道,这人怎么这么快就悟了?
“我想明白了,我的大道不是当和尚,而应该当大官,入阁拜相,得封三公三孤。”赵熹挥了挥拳头。
镜花水月一场空,与高僧辩经一天一夜,赵熹赵既明悟出的,终究还是他最初的道——当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