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连日三天暴雨,哪怕凤鸣村远离河道,农田也全数淹没,西夏王朝百年以来,最严重的洪灾,整个东南地区哀嚎遍野。
梦里的阎王说了会给她福气,这就是福气?
环宗十年,东南洪灾。
环宗十一年,蝗虫肆掠。
环宗十三年,突厥来犯。
环宗十五年,大旱将至,两载有余。
“哎,吃饭吧。”
叶家,空有一套大院子,屋中那极其考究的黄梨木家具,早就变卖典当,此时,一家六口人围坐着一张不大的小几旁。
小几好似个暮年老者,表面遍布裂痕。
桌上,只摆着两颗烤熟的土豆,叶老爷子掰开来,不敢埋火堆里太久,内里断生,将就能入口果腹。
这六年来,不止是凤鸣村,西夏王朝变化太大,也不知道东南虞州是触了哪路神仙,连连受灾,闹饥荒已经闹了好些年了。
“给,小七,你先吃。”大哥叶翰泽掰开最大一块土豆送到女娃面前,满目柔和。
比起六年前那个像猴子成精的模样,她这小妹虽未享受过锦衣玉食,但却出落得白白胖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灵动清澈。
哪怕日子不如意,但叶翰泽总是好吃好喝都先紧着叶七巧。
叶七巧看着送到嘴边的土豆,毫无食欲,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乱叫起来。
让她挪不开视线的,看的不是叶翰泽手中食物,而是他的手。
遥记她呱呱坠地,大哥还是十里八乡的能人,脑瓜子灵活,将凤鸣村的瓜果蔬菜倒腾卖到县城里富贵人家。
那时候的他,荷包宽裕,衣着光鲜,手是细白如葱的。这几年折腾下来,生意做不成,地里种不出, 隔三差五爬山头挖土豆芋头,手背上划痕无数,指腹粗粝无比。
“谢谢大哥。”叶七巧奶声奶气回答,捧着土豆食不知味。
她已经六岁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体验到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
连她自己都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倒霉,所以投胎转世到古代, 直接连累了这个无辜的村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罪孽太重了吧?
此西夏非彼西夏,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但连年饥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那都是活生生的命啊!
她愁眉苦练,眉头耷拉,粉润的小嘴撇成下括弧,嘴边的土豆不见啃一口。
“怎么了,咱们家小七有什么不高兴的,告诉二哥好不好啊?”老二叶仓凛大手盖在她头顶, 咧嘴一笑,两颊有着浅显的梨涡。
一转眼,二哥都双十之年了,模样越发俊逸,粗布麻衣,丝毫影响不了他阳光气质。
“小七七,不够吃的话,三哥的也给你。”紧挨着她落座的老三叶求沥脆生生的少年音,稚气未脱,小半块土豆推到了她面前。
“吃吧,七七,吃饱了长高个。”娘亲秦氏有气无力地哄诱,原本富太的老夫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瘦脱了相。
一家人都看着她,叶七巧几乎已经习惯了。
从小被看到大,好像担心她会变成蝴蝶飞走了似的。
三哥的土豆还回去,捧着自己的那份咬了口,慢慢咀嚼, 外层的土豆,沙沙的口感。第一次感觉挺香,当主食日复一日地啃,就是山珍海味也得吃腻。
但所有人都行注目礼,叶七巧眼角一弯,笑起来,“好恰,好恰,这是我吃过最好恰的烤土豆!”
她这欢快的一句,本该打破沉重的氛围,一贯很有效。
可沉默片刻后,叶老爷子兀自低下了头,拇指骨节蹭着眼角,“都是爹没用,苦了小七,自打小七出生,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叶老爷子老泪纵横,大哥也是面如锅黑,黯然神伤道,“是我没做好大哥的担当。”
“大哥,是我不懂事,拖累了你。”
一时间,一家人脑袋抵着脑袋,竟然哭嚎一片。
叶七巧懵了,眨巴眨巴湿漉漉的大眼睛,难道她演技这么糟糕?喜剧演成了悲剧?
给她发愣的时间并不多,老三猛然抱住了她,“小七七,呜呜,心疼死三哥了。”
叶七巧陌然之色,像个木偶人被叶求沥拽着摇头晃脑袋,早就心如死灰。上辈子惨也就算了,这辈子还这么凄凉。
捱吧,捱到哪天一道天雷劈下来收了自己,她再去阎王殿,好好算一笔总账!
“哗啦——”
当下,还真是晴天霹雳,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叶家所有人的悲春伤秋。
“怎么回事?”
大哥收拾好心神,豁然起身往外走去。
已经干旱了两年的虞州,骄阳当空,炙烤着大地,似乎连世界都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