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刺骨,冷气氤氲,遍体生寒。
周身的白雪在菲特滚烫的体温下接连融化,带走一片又一大片宝贵的热量。
激动的热潮退去,久遁于雪下的她终于感觉到了一股令人骨髓发酸的严寒!
不过好消息是——她终于足够接近火炮阵地了,只要抓住一个没人注意的时机跳出来,再藏到一个稍微不太显眼的地方……就算万事大吉了。
可是事情真的能有那么顺利吗?
还真有那么顺利!
只听那“神秘魔法武器”连续轰鸣了好几下后,操纵它的人类们便整整齐齐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菲特并不关心他们到底在惊讶些什么,只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先在雪中弓起身子,瞄准好掩蔽物后,趁着第一轮炮弹轰在石壁的那个间隙,自雪地中飞地窜出!一接触到空气后立刻将重心调整向前,“噗噜噗噜”翻滚了两圈后才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当后背贴上坚实的固体后,她才敢吐出一大口浊气,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仿佛都要冲出嗓子眼儿了一样。
北境士兵们当然没有注意她,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莫名其妙被弹开的炮弹上。
而且为了发挥出远程武器的天然优势,火炮小队特意挑选了这个平台上地势最高、视野最开阔的一块岩石,可惜这样难免会造成“灯下黑”,只要有人贴住岩石的底部缓缓移动,上面的炮手是压根看不见的。
既然这样,那只要来者悄悄绕到火炮的底下,朝上随便放个威力适中足够引爆备用火药的法术不就能直接炸飞上面的所有人了吗?!
这道理就好似当年身手过人的飞虎队往敌人铜墙铁壁的机枪碉楼里扔个炸药包一样简单明了。
菲特并不蠢,可就当她快要摸到炮座底部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又嘈杂的脚步声。
“武紧大哥!不好了!炮……炮弹被……”同时从上头又蹦出几句惊喜与忧虑共存的汇报。
“不要停下!继续发射!打不中也无妨!”浑厚又底气十足的声音逐步逼近。
一听大部队即将归来,菲特赶忙将掌心凝聚的高能咒术驱散,心中虽诅咒连连,但还是咬着牙迅速躲回了刚才的那个安全位置。
她倒是很当机立断,只不过时机稍纵即逝,这应该是最后一个能让她力挽狂澜的机会了。
可惜她是个怀揣着“复仇之火”的狮族女兽人,在没有完成复仇之前,她应该算是非常惜命的那类人了。
此情此景若是换做任意一名“胸怀大义、不畏牺牲”的兽人勇士,恐怕这几门火炮至少得当场报废一半!
而古涅的计划恐怕也得直接流产!这在某种程度上可比一刀砍在他身上还要让他痛苦了!
说来真是讽刺至极,一个想要复仇的人最终却因为“仇恨”而失去了最宝贵、最真切能伤到那个人的机会!这可真是……
命运啊!命运呵!你为何能这么作弄人?
若是她知晓因自己的犹豫所带来的无穷苦果,不知是会当场精神崩溃还是会吐血三升呢?
只是这种不足轻重的“小细节”古涅必然不会注意,菲特也绝不会得知。
命运的残酷与无情之处再次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直至最后一刻,就连“知情”的权利都不会施舍给你。
足以令任何人动容的能量继续从那黑黝黝的铁管内喷涌而出!这回菲特总算有空闲去关注一下这玩意的效果了。
“呼......”观察到的结果令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并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决断完全没有问题。
这么想也的确是无可指摘。既然敌人的攻势已被化解,就不用她冒着生命危险在“敌后”搞破坏了。
她现在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等待沃尔夫将军麾下的大部队到来!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本就在周围各个山头巡逻的狼骑兵们绝对会立刻听到!恐怕只需一时三刻,便会将这块地方团团包围!到那时,就算这些人类背生双翅,逃出去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只可惜了跟着自己来的那七名英勇无畏的狮族战士,他们必定是被那个浑身电光的人类魔剑士拦截然后……杀害了!否则根本就不需要等到这边搞出那么大的动静,闻讯而至的援军早就将这群人类围剿得干干净净了!
一想到此处,菲特就不禁心如刀割、两眼冒火,可冷静下来再这么仔细一琢磨……自己仓促之间都能考虑到这些结果,人类莫非会想不到吗?他们每一个人难道都置生死于度外了吗?
菲特很熟悉那种真正“置生死于度外”的人,那种人要么就是极尽疯狂、丧失理智,既不珍惜别人的命更不看重自己的命;要么就是自知必死后死气沉沉、一声不吭……
很明显,距她不过十米之内的那群人类虽然非常紧张,甚至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手忙脚乱……但整体上却显得士气高昂、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气氛、对话之间也很是灵动,一点都没有“即将赴死”的悲壮氛围。
“这……”菲特心脏猛然一颤!
如此不符合常理的景象只能有三种解释:
一,他们的指挥官非常会蛊惑人心,能将好的说成坏的;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要么就是这些人蠢得够呛,连自己一会就要被兽人骑兵包饺子这个既定事实都察觉不到。
这个解释很牵强,在菲特的分析之下首先就被排除了。
二,一切都是场不折不扣的骗局!他们早就算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所有细节,并隐藏了某种“足够在短时间内就让上万狼骑兵灰飞烟灭”的底牌!所以此刻才如此风轻云淡、不慌不忙!
第二个解释完全是第一个的另一种极端,菲特实在不相信人类一方会有如此恐怖的手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为什么不用在正面战场上?从逻辑上完全讲不通。
狼骑兵在攻城战中基本上没什么作用,到底是怎么样的蠢货才会去花这么多的力气与资源,去算计在正面战场上基本上没什么出场机会的部队呢?
三,也是唯一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假设。
他们不是不了解自己目前的窘迫处境,而是尚有退路!如此一想,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可退路又在哪?菲特放眼望去,四周大部分是泛着银白色的广袤雪原,而后面则是陡峭至极、堪称“垂直”的山壁……哪里有什么“退路”?莫非这帮凡夫俗子他奶奶的还真能飞起来不成?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砰”的一声轰鸣突然在她头顶上方炸响!与火炮音色截然不同的巨响惊得她一哆嗦差点就蹦了起来!抬头搜寻声源,只见一个由光粒与亮片组成的狼头不知怎的出现在天空上,熠熠生辉。
烟花!
菲特并不是个“消息闭塞、食古不化”的传统兽人,太初关北方以前也不是荒无人烟,她当然见过这种非常便利有效的魔法道具。
只需要一点点魔力再加上一些奇妙的炼金产物,即使相隔再远,也能传递信息!只因很少有人能拦截“天上的花火”,且只有早就通过气的双方才能明白其中的具体含义。
“啊!是少爷!”她清楚地听到那个被其余人类称为“副队长”的大块头语气激动地大喊,“赶紧回信号!”
过了不到三四秒,又听“嗖”的一声,一朵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狼首图案也升上了天穹。
‘看来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了……只是……’萨满少女突然浑身一震,仿佛有一道闪电径直劈中了她的大脑!
第一朵烟花到底是从哪里射出来的?这才是解决所有谜团的关键!因为它的位置实在是太近了!
菲特怔怔地沿着光华消散的痕迹,逐渐锁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
距此足足有几百米高的山峰之上!就在她本人的正上方!
她整个人仿佛都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掴了一掌!本已经冻得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赤红,眨眼间又变回了苍白!
她终于明白了!人类为何一直那么有持无恐,原来他们选定的位置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上头本就有接应!
既然疑点已然暴露无遗,那么敌人那本来看上去高深莫测的把戏瞬间就宛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分外显眼了。
有了线索后,菲特非常轻易地就锁定了几根一直隐藏在雪花下,黑得发亮的绳索!它们紧贴在山壁上,好像生下来就与岩石融为了一体似的,若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怕是万万找不到它们。
世间万物不外如是,一旦说穿了,再怎么光怪陆离,神秘诡谲的阴谋也不过如此。
未知与恐惧才是阻遏人类种族升华的首要敌人。
可就在她即将接近那几根绳索之时,又有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入耳朵。
“你们赶紧,赶紧把炮弹打空,呼啊,敌人就要来了!”来者的嗓音相当年轻,也相当疲倦、急促,即使不去看,也能大致感觉到这人似乎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
“喂——,亚瑟老弟,赶紧过来,少爷来信号了!”
话音刚落,她便依稀看见一个人影自浓雾中飞奔而出,金色的头发已被血污染的发黑,身上的衣服更是残破得像个乞丐,但一双眼睛却依旧亮若明星。
菲特不得不愣在原地,心中五味陈杂,甚至就连自己的气息都忘了隐藏!
她心中清楚此人就是那个当日放自己一马的人类军官,更是……那个魔鬼的朋友!
而且他身上的那些血迹很显然是来自她的族人!她不知是该顺其自然地憎恨这个人,还是该感谢他那天愚昧至极的“仁慈”?
但是很快,她的这些所谓的“纠结”就再也没有必要了。
亚瑟狂奔而来,先是将紧随其后的两名士兵托上去后才一个箭步跃上山丘,只觉得骨骼连接处剧痛难忍,额头上冒起一层又一层细密的虚汗,身后更是有宛如催命符一般的追兵……
这使得他根本没有心情与余力去关注周遭,否则在他这等流派的魔剑士眼中,兽人的踪迹绝对是无可遁形的。
不过武紧的话还是让他为之一振,欢声道
“古涅给信号了?那太好……咳咳,好了,”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亚瑟总算是精神一振,左右环顾半圈后稍稍压低声音,“那咱们几个留下赶紧布置好,先让弟兄们上去。”
他的意思当然是先让普通士兵们爬上路绳,而他自己和武紧这种身手不凡的人留在最后,即是为了保险起见,也是为了众人的安全。
武紧也是大点其头,对亚瑟这种“舍己为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属下先走领导殿后”的反常行为似乎不怎么吃惊,好像这在北境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一样。
潘多拉贡同志想的十分周全,人也拥有一套与面貌相匹配的好心肠……但坏就坏在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简直就像带着什么远古神力的名字!
这也难怪,除了他以外的士兵都称其为“少爷”或是更为正式的“世子殿下”,只有他这个老同学、好室友才会、才敢对某人直呼其名!
菲特的耳朵中仿佛被震得“嗡嗡”直响。
亚瑟的声音算不上很大,可在她听来,却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落日雷霆!
宛若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堪堪吐出一口气。
寒风还是一样的寒风,白雪还是一样的白雪。
可万事万物在她眼中都已截然不同,这世界也变了,变得极为彻底,变得空空如也。
她的指甲狠狠抠住掌心,力道之大,甚至都抠出了血花!
可她却完全没有感觉,似乎一切肉体上的感官都已远去,飞到九霄云外。
可她的心却仿佛被紧紧攥住,而在那颗心中间,横亘着一根无比锋利、无比彻骨的尖刺。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情感是多么痛苦,又是多么深邃。
亚瑟与武紧之后的对话、即将到来的援军、惨死的同胞、人类神秘的武器……都不再重要了。
她现在只想毁灭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