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
铁锥携带着刺耳的破风声连续撞向太初关泛着寒色的城门。
城门纹丝不动,但墙体上附着的白雪却如春之柳絮般簌簌飘落。
如果说之前的那次进攻是场类似“学前班儿童排演的闹剧”,那么这回可就媲美“百老汇的古典歌剧”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尽然有序,条理清晰;似乎人类至今暴露出来的所有防御手段他们都有了一套非常行之有效的对应手段。
令人很难相信这仗居然会是一向野蛮落后,毫无纪律性的兽人打出来的。
可事实却无可辩驳,即使是再不愿承认,兽人先锋也已经兵临城下,并且在不断地叩击城门。
滚石、箭雨、热油......不要钱似地落下,可惜在那“龟甲阵”前却都显得极为无力,虽说敌人不见得就毫无损伤,但也不过杯水车薪,就算再来一个时辰也不见得能彻底解决他们。
但人类一方却明显不是那么着急,因为兽人虽然逼近到了这个位置,但却依旧没有对太初关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屹立千年不倒的城门也绝不是什么“攻城锥”能在短时间内攻破的。
兽人急需一种更加粗暴、更加直接也更加一锤定音的武器!
这武器自然是他们心念已久的犸猛象。
纳戈尔感觉自己胸口升起的那一阵无名焦躁感突然间减弱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全部如他所料?还是他“已经等待了太久,久到根本不在乎再等一会儿”?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凡人能完美算计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而那种嘴上说着“自己等了太久,何不再等一会儿”的人反而是最急不可耐的。
纳戈尔之所以能让大脑冷却下来,只是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兽人方与人类方就好比两个高明的棋手,而成为高明棋手的第一步,便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的太早。
虽说兽人军队吸取了之前那支“敢死队”用鲜血换来的经验,在排兵布阵以及招式应对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谁敢说太初关就只有这么几招?
这已是再显然不过的事了。
两方此时此刻,都在韬光养晦、示敌以弱,谁也没将自己的筹码在一开始就梭哈上赌桌。
他们就如同一位老练的渔夫与一只狡猾的鲶鱼,皆在试探敌人最后的虚实。
只是不知谁是渔夫,谁又是那条鱼?
由此可见,伟大的战争酋长虽然有时表现得像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的大老粗,但其实却是个相当可怕的敌手。
而悍不畏死、战力彪悍、集合了雪原上所有部落的兽人联盟可以算得上是大陆上最为可怕的军事力量之一了。
“报!沃尔夫将军已率骑兵部队火速前往人类的伏击点了!”一名精壮的兽人传令兵操着破锣嗓子大喊。
众将闻言立时大喜,刚才那一顿轰炸可将他们的小心肝吓得够呛,生怕头天总攻就落个“出师不利”,因此更是对那群躲在山沟里的小虫子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所以一听到这个大好消息,当然是忍不住拍手称快,好像在他们眼中,火炮小队已经是必死无疑了一样。
“嗯,等那边没声音了,立刻将战象赶过来!俺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搞成什么花样!”纳戈尔浑黄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正前方,冷笑连连,发出的声音恍如直通幽冥。
他既然早就料到人类会在大小寒山两侧埋伏,那么提早令沃尔夫去搜寻敌情就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首先是出于最基本的战术素养——一旦出了什么意料之内的“意外”,他们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迅速绞杀威胁。
其次则是更为深邃的政治目的——平衡权利。
他当然知道狼骑兵在攻城战中作用微妙,如此一来,当论功行赏时就绝对会占不到大头。
可偏偏这场战役不比以往,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他南征之旅最为艰难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战了!因而分到功劳的将军酋长的地位便会在军中凭空上升一大截!
这对于他的权力把控是一个挑战,而沃尔夫一直是他的亲信,亲信自然需要褒奖,以巩固自身的地位。
而褒奖则需要“师出有名”,即使是兽人的主帅,也无法在这件事上“混淆黑白”、“肆意妄为”。
因为战争在兽人这个族群眼里可是相当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基本上你有多少战果得到的荣光就有多少,绝无掺假、绝无水分。
所以“剿灭人类伏兵”这个任务就直接丢给了豺狼人部落,功劳虽不大却也不小,足够稳定狼骑兵的地位了。
纳戈尔的这一套弯弯绕绕虽说算不上精妙绝伦,但也称得上是可圈可点……
只是几乎所有兽人的行为以及思想都基于一个非既定的事实——联军可以攻破太初关,进军翡冷翠。
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去稍微思考一下——‘万一咱们打输了可怎么办?’
这其实一点都不反常,因为能这么想的兽人们早就被排挤至联军最边缘,自愿“打道回府,回报喜讯”了。
留下的尽是些嗜血如命、成天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狂徒;或是些自己酋长说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假思索、说一不二的“天生军人”。
若是这样的货色仅有一两千人,那还不至于令人悚然动容。
可要是兽人的六七十万大军全都是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纵使本领与战术意识差了几个档次,但也依旧可以用“残暴”去弥补。
就在纳戈尔反复暗示自己“不着急不着急”之际,蓦然一声巨响自上空传来,紧随其后的还有红橙橙的光芒如雨幕般打湿在众将背上。
响声并不足以引起兽人的注意力,因为在他们身后本就已经是炮声连天了……可这阵爆裂声却是截然不同!无论是响度还是方位都和火炮的声音有很大的区别!
也难怪他们成了惊弓之鸟,只因这要命的声音首次出现时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令他们不得不分出些注意力去看看那些人类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娘的!什么东西!”
“切,原来就是个浑身喷光的玩意儿啊。”
见两朵一前一后的烟花在大气中闪烁了不到十秒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没对陆地造成任何影响,那些兽人将军们这才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大声笑骂了起来。
“……这……”可纳戈尔大酋长却在一旁仰头沉吟,仿佛天上绽放出的那个狼首图案是在嘲讽他一样。
身为首领,话绝对要比别人说的少,这样你说出的话才会有分量!而身为一军之帅,思虑也绝对要比别人深刻那么几分,只有这样你才不至于在一天只内变成光杆司令!
他不认为人类会做出什么“非必要”的事情,那如昙花一现的光彩必定不是放着好玩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在战场上,既然不是为了杀人,那就只剩下一条用途了。
唯一的一条准则——为了杀人做准备!
即使此刻没有什么杀伤力,那么人类此举必定是为接下来“更容易、更高效”地杀人所准备的。
两军对垒,无论初衷是什么,从来都只有一个终极的达成渠道——杀人!除此之外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只要从这个角度思考,便会迎刃而解。
这道理非常纯粹易懂,也非常符合兽人的思想主旋律。
这个种族似乎完全不懂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及“上兵伐谋”,但你真的能说这道理错了吗?
归根结底,战争的内核便是毁灭与掠夺,对象不是广义上的“生命”,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生物之间似乎本就如此,不是夺走对方的,就是从自然之中夺走些什么。
他们,我们又何曾真正给予过这个世界什么?我们所有的光辉文明、发明创造……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
这或许就是所有具有灵魂的生命体的悲哀,也是人类永恒的悲哀之一。
纳戈尔在怔了不到半分钟,便明白了那烟花到底有什么用。
自己站在这里都能看个分明,那城墙内的人类也肯定能注意到。
只是不知它传递的到底是什么信号?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喜讯还是噩耗?
他的额头不禁青筋凸出,五指缓缓摆动,那股刚刚被压制住的焦虑与急躁再次涌起。
因为此刻的战场中居然出现了他无法掌握的东西!
这对于一个二十分钟前还事事顺风顺水的绿皮兽人来说,着实是难以接受的。
可人类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布置的伏兵不出片刻就将被连根拔起、城防设施也被摸了个七八成、能拿出来的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如此不利的状况下,光是应对兽人先锋军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哪有什么绝地翻盘的妙招?
大酋长的喉咙“咕噜咕噜”地发出一阵怪声,魔神般的身体逐渐舒展开来,瞳孔中的光芒也是越来越亮。
他的信心又回来了。
因为他已确信,北境守军若是想翻盘,只有仰仗那条眼界比天还高的龙!
而这恰恰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是他自己的认知,还是那个黑袍人的话语,都证明了一点——太古龙们绝不会干预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
这条法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这几千年日积月累下来的事实!
时间的分量岂非比任何人的承诺都要金贵?
一个人说出的话很可能是假的、是虚张声势的;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很少偏离他真正的欲求。
所以你若要成为一个不容易被欺骗的聪明人,首先要学会用眼睛,而不是用耳朵和嘴。
只是这道理虽然听上去朴实无华,但真正上手运用时却极其困难,否则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欺骗?
纳戈尔大酋长看似理解这道理,但他在运用时却逐渐驶离了正道。
他已然潜移默化地将“见到的”变成了“他想见到的”。
毕竟谁会不愿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呢?
所以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嗷呜——”就在纳戈尔正在考虑是不是该调动后续主力部队接着顶上时,来自小寒山的火炮声终于停歇了,宛如一只被掐断脖子的公鸡。
可接踵而至的却是一阵若隐若无的震动!这震动太过隐晦,经过了几里地的损耗已经变得非常微小、难以察觉,但他身旁的那只苍白巨狼似乎依旧感受到了什么,焦躁不安地嚎叫起来。
在地震海啸等等重大天灾来临之际,这种天生就与自然亲和力颇高的魔兽岂不就是第一批感觉到的?
可还不待纳戈尔回过神来探查坐骑究竟为何受惊,所有人的身体就全都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三两下!
“什么……我,我怎么站不稳了?我真没喝酒!”
“蠢材!是地面在抖!”
刚安稳了不到两分钟的中军,又变得沸腾异常。
看来这震动确实不是“地震的前兆”,因为绝没有哪一种地震是来的这么迅猛、这么恐怖、这么令人猝不及防!它仿佛跳过了所有的“前戏”以及“餐前甜点”,像是一个猴急不堪的世家少爷般直奔“主菜”!
刚刚不过还是魔兽才能察觉到的“微震”,不过短短五六秒,竟不知增加了多少倍!
战争酋长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已绷到了极限!
他突然意识到——正在拼命叩击城门的先锋军居然对此毫无反应!简直就像那活要命的震感还没传到他们那边似的!
这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
这变相证明了一个最为关键的点——“震动”并非太初关守军搞出来的!也就是说震源并非来自于那堵铁墙!
那震源又在哪?难不成……!他猛然转头,咬牙切齿地瞪向西边!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般,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自远处悄然传来,那声音逐渐攀升、很快就变得足以盖过喧嚣战场上的那些喊杀、撞击、惨叫。
纳戈尔纵使是铁打的胆子也鬼使神差地抖了抖!
只因一条“白色的缎带”好似日轮洒下的阳光,为了将一切事物染成纯白,自那雪山之巅翻越而来!
可所有人都知道,太阳绝不会从西边升起。
而那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太阳,此刻明明正高高悬于所有人的头顶之上!
他睥睨众生,似乎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卑微如尘土。
但莫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生命,皆源于他!